第二天上完课后,宝玉把昨天写的文章拿给先生看时,竟然破天荒的受到了嘉奖。史湘武指着前几日宝玉交上来的文章对他道:“宝玉,你看你昨日写的这篇文章,再看看你前几日写的,到底是不一样了。不过依我看,你现在总归还是差上一些火候。你回去把论语再练上一些时日,就差不多了。下一科的乡试,不说能考到前列,但是榜上有名总是没有问题了。”    宝玉一听还要再作论语,不由的抱怨起来,“先生,我都已经连续作了十几日的论语了,怎么还作?不能作些别的吗?孟子、大学、中庸,我都学的可以了。可以作作这些试试。”    史湘武听了这话,把文章放到一旁,抬起头来正眼盯着宝玉,问他道:“宝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于四书理解的都很不错了?”    宝玉听了点了点头。史湘武看他答应,就知道他还是心性未定,急于求成。因此道:“既然你这么说,我这里倒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宝玉觉得四书对他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不说现代的时候他就倒背如流,在回到古代之后,更是背了许多注释,所以他自信满满的道:“先生尽管出题。”    史湘武一看他这个态度就知他是骄傲了,也有些想杀杀他的气焰的意思,于是道:“你刚刚说你孟子、大学、中庸都学的可以了,那我便问你一句,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大学说‘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你也读过朱子注,朱子以尽心、知性、知天为格物、致知,以存心、养性、事天为诚意、正心、修身,以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为知至、仁尽、圣人之事。而中庸则说‘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又说‘至诚如神’,岂不是中庸以尽其性为至诚,而朱子以尽心知性才是格物致知一类,到底孰是孰非?”    宝玉听了这一大段话,一下子有些茫然。这一大段话,从孟子到大学到中庸,再到朱子,居然让他根本不知所措。    宝玉踌躇了半天,对于这个问题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虽然现在已是深秋季节,但是他额头上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悄悄抬头看了史湘武一眼,发现对方正盯着他看,似是想要从他嘴中听到答案。可是宝玉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因平日里他读书,纯粹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只要能背过,然后想想句子的意思也就罢了,若是再不懂,再看看朱子或是其他人的注释就好了。像这样,把四书做一个整体上的思考,却是从来没有过。    想到这儿,宝玉不禁一阵羞愧,低声道:“先生刚刚说的这些,我确实...确实从未想过,也,也不懂得。还请先生指教。”    史湘武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天下读书人,多是为了这功名富贵而读书。一开始我见你,凛凛然若青松古柏,有古人遗风。便道你读书是个真读书的,不是为了这功名富贵。而今日一瞧,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宝玉被他说的一阵羞愧。可不是嘛,他读书确实只是为了这个功名。甚至他要求比别人更低了一层,不用考进士,只是举人就行。他心里虽然知道,但是听别人这么说他,他也不好意思。因道:“先生说的是,以前我读书,只看四书。直到后来我想考一个功名,因此才学这些科举之道,开始看朱子之学。只是看朱子,却只是为了科举,从未认真想过他的话,只是能背过,知道就可以了。今日先生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刚刚讲的问题,还请先生赐教,学生不胜感激。”    史湘武道:“我有什么,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科举一途,朱子的书不可不看。但是你若是真的想读书明理,除了朱子之外,你还需读阳明。两相比较,若是都明白了,那才算是读书明理呢。考科举不过是顺便的事罢了。”    宝玉听他说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先生还是阳明的门徒。他在现代的时候倒也听说过王阳明的名头,知道他一些浅显的理论。而这世,大概是当朝的原因,王学并不昌明,甚至王阳明的书市面上也很少有卖的,所以世人不知道也不稀奇了。    宝玉笑道:“原来先生是学王学的么?我还以为先生也尊崇朱子呢。”    史湘武听宝玉说起王学,眼睛一亮,“你也听过王学么?”    宝玉恩了一声,“只是知道一些王学家法,但却从未系统的读过。”    湘武点点头,“这已经很不错了,平日里我跟别人说起阳明先生来,不知道的还算好的,有的只是一味的攻击,说阳明的言论都是些胡言乱语,不切实际。以前,我还未曾接触过的时候也是这般想法,但是自从读了传习录,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朱子之后是阳明,这是再也不错的。只可惜阳明的学问不显于世啊。”    宝玉听了这话,连忙拜道:“先生若是不嫌弃宝玉蠢笨,还请把学生收作弟子。刚刚听了先生一段话,似是对阳明先生十分尊崇,令学生也十分向往。”    史湘武连忙摆手推辞道:“不可,不可。你我同辈,我不过大了你六七岁,安能做你的老师?况且我实在不适合为人师,这几日给你们讲科举之道已经是为难我了,更何况阳明先生的学问高深似海,我又怎么能讲的明白呢?”    宝玉听了不禁若有所失,茫茫然无所适从,史湘武见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开始是他把宝玉引到这个道上来的,现在又说不能教导人家,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只是他自己的性格确实是不适合当老师,而且他也才学了没几年,怎么能教导别人呢?    就在两人沉闷之间,史湘武突然一笑,挥手招宝玉近前道:“宝玉,我想起来了。我虽然不能教你,但是我有一个老师,他现在就住在京城。想当初这学问也是他教我的,你若果真想学,大可去找他当你的先生。”    宝玉问道:“那先生的老师是谁?”    史湘武道:“前几年在金陵的时候,翰林院的苏先生被下放到金陵作学导,我当时正好在金陵县学里读书,偶尔听了他的言论,心生仰慕,便求着他当了老师。去年他回了京,还是在翰林院里供职,你若是想学,我就写封信给你,你去拜见他。说不定他看你资历好,就收了你作弟子,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宝玉听了这话,有些疑惑,问他道:“既然你是苏先生的弟子,为什么只是见你在府中读书,都没去拜会他?”    史湘武笑道:“这你就不知了。我来岁要考科举,而苏先生正是来岁会试的主考官,我若是拜会了他,难免有泄题的嫌疑,所以这次上京来并没有拜见。但是来年你又不考会试,所以你是可以去见的。如果苏先生欣赏你,说不得还会教授你科举考试的学问呢。”    宝玉听了,连忙求湘武道:“好表哥,你就帮我一帮吧。信里替我写些好话给苏先生。”    湘武摇手道:“你可别求我,我只是知道实事求是的。你有什么我就写什么,可不会替你多写好话。”    宝玉听了,有些失望。他觉得像苏先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瞧的上他呢,他现在连一个举人都不是。    湘武见他失落,劝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苏先生是很有可能收你作弟子的。你可知道?当年苏先生那一届科举,他考了状元,而探花正是你的姑父林海。我想凭借着这一层关系,总该是会收你的。这样吧,我现在就写信给你,你可以带着它去苏府上。”说罢,湘武便动笔开始写了起来。信间不过寥寥几语,写完之后,湘武递给宝玉,又嘱咐了他一句,“先生平生最不喜欢溜须拍马的话,也不喜欢自视甚高的人,你只是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千万别夸夸其谈。”    宝玉接过信来,重重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我这就去找这位苏先生。”怀里揣了信就要离开。    史湘武见宝玉要走,上前一步拉住他道:“你急什么,今天的题目我还没布置呢。”接着拿起来放在一旁的论语,随便翻了一页,指了指其中一句,对宝玉道:“今天你就作这句罢。”    宝玉匆匆的要走,就是为了躲避今天的文章的意思。可当宝玉被湘武一把拉住的时候,心中就觉得有些不好。待宝玉回头真的看他拿起旁边的论语时,这才算是彻底认栽了。得,看来今天的文章终究是逃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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