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晚上十点半，苏宇亭在“世纪之城”站下了公交。　　　　等绿灯时，天空中飘下几丝雨，打在他脸上，微微冰凉。　　　　苏宇亭讨厌下雨，因着这雨，他心情变得有些糟糕，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赵阳洋，他紧蹙地眉心又不自觉的舒展开来。　　　　回到家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窝在沙发上睡的香甜的女人，她就像是一个等待丈夫下班回家的妻子，可却在等的途中，耐不住困意而睡着了。　　　　此时，苏宇亭心里前所未有的柔软，然而脑海里忽然蹦出的一个声音，让他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清醒过来的同时，狂热的心也跟着冷却下去。　　　　再喜欢又怎么样？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认识到这个事实，苏宇亭面色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换上拖鞋便径直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客厅中陡然响起一声嘤咛，听到这声音，苏宇亭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步也迈不动了。　　　　-----　　　　赵阳洋下班后先是去一中给苏宇亭送了饭，然后就去了市里最大的新华书店。　　　　那几个女生的话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赵阳洋的心里，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苏宇亭不会是那么糟糕的一个男孩子。　　　　他成绩差，一定是有原因的。　　　　而她现在想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帮帮他。　　　　在老板的推荐下，赵阳洋统共买了十几本书，结账时，一共两百七十八，赵阳洋虽然很肉痛，但一想到这些可能真能帮到苏宇亭，她也就咬牙付了。　　　　回到苏宇亭家里，她打扫完卫生后，又将阳台上晾干的衣物收下来熨烫好挂进了衣柜里。　　　　一切忙完后才将将八点，她索性便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然而，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睡的不深，听到点响动便悠悠转醒了，她坐直身子在客厅扫视一圈，却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不知在干嘛的苏宇亭。　　　　“你，刚回来啊。”　　　　因为刚睡醒的原因，赵阳洋喉咙有些干，连带着声音也喑哑起来。　　　　良久，苏宇亭也没回答她，就在她以为苏宇亭耍脾气不想搭理她时，他却冷着张脸抬脚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赵阳洋见他这一副要找她茬的凶样儿，不免有些怔然，她呆呆的望着愈来愈近的苏宇亭，心里已经做好了某种不必要的准备。　　　　赵阳洋神经紧绷着，直到苏宇亭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她才稍微放松些，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宇亭依旧不搭理她，他修长好看的手伸向了茶几上的果盘，从一串香蕉上掰下一根，一点也不温柔的剥着皮。　　　　赵阳洋摸不清他的意思，于是也不做声了，只默默的看着他恶狠狠的剥香蕉皮，剥完后，呲着白牙一口咬了上去，他泄愤一般的用力咀嚼着嘴里的香蕉，赵阳洋在一旁看着，不免偷偷咽了下口水。　　　　不是因为她馋了，而是因为，她害怕......　　　　她，她到底做什么事惹这位爷不开心了？他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　　　　赵阳洋忐忑万分的同时继续关注着他。　　　　见苏宇亭吃完香蕉后，又将目光锁定到了茶几上那个有“新华书店”字样的纸袋上，赵阳洋才想起要将这些书给苏宇亭的事。　　　　“那是什么？”　　　　沉默良久的苏宇亭终于开口了。　　　　赵阳洋忙从沙发上站起身，然后将纸袋里的书全部拿出来放到了苏宇亭面前。　　　　“给你的。”　　　　苏宇亭盯着放在最上面的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平复了下心情，才道：“你给我买这些做什么？”　　　　自从来c市后，学校就变成了他混日子的一个消遣场所，郑锦绣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学校的老师因为他妈妈的关系，劝说了他一次后，他不听，老师怕得罪郑锦绣，便也就随他了。　　　　从学霸到学渣，老师同学们看他的眼光从重视、羡慕，到漠视、不屑，这种落差，让苏宇亭有时也会陷入沉思。　　　　这样子毁了自己，究竟值不值，那个人她又会不会后悔？　　　　他不知道，但至少，他不后悔。　　　　他是属于自己的，不用为了让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满意而活的那么辛苦。　　　　然而。　　　　然而，在看到赵阳洋给他买的这些书的一刹那，他的心里竟只余下羞愧。　　　　羞愧，这种不该属于他的词汇，居然也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并且还让他如此深刻的切身体会到了。　　　　他听到她慢吞吞地说：“你们高三，不是正需要这些吗。”　　　　他侧头对上她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牙尖嘴利的他，此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阳洋见他不说话，却也没生气，胆子便大了点，她继续说：“要是这些不够，我再去买。”　　　　苏宇亭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他问：“如果我没考上大学，你会看不起我吗？”　　　　赵阳洋一愣，她刚想说怎么会看不起，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那个女生说的话—— 他成绩不好没考上高中，还是被他妈走关系花钱送进一中来的，不过就算这样，他现在成绩也还是差的要死，我估计他妈还得花钱让他读个野鸡大学，啧，这种人，真是让我们一中蒙羞。　　　　女生轻蔑的语气犹在耳边，赵阳洋心里一酸，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会，”她违心的点点头，故作坚定的说：“肯定会。”　　　　好久，苏宇亭都没说话，赵阳洋以为自己这回答打击到他了，刚准备说是骗他的，便听他说：“好。”　　　　赵阳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好？”　　　　苏宇亭脸色一黑，很显然他并不想说第二遍，毕竟这么容易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自己这么多年的决定，再说一遍......　　　　他不要面子的吗？　　　　赵阳洋识趣的闭了嘴，没再继续问下去，她抬眼看了眼苏宇亭，见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下青影颇深，犹豫再三，还是说：“.....我帮你把书放到书房去，你快去睡吧。”　　　　她刚准备俯身将那十几本书从茶几上抱起来，苏宇亭却抢先一步将书抱走了。　　　　“你去睡，本来就丑，熬夜再变丑就把你辞了！”　　　　赵阳洋望着苏宇亭高挑的背影，琢磨着他说的话，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细嫩光滑如婴儿般的脸颊。　　　　本来......就丑？　　　　赵阳洋对苏宇亭的审美产生了质疑。　　　　毕竟，她怎么说也是她们村村花呢！他居然说她丑！！！　　　　赵阳洋表示很委屈。　　　　不过，为了不被辞，赵阳洋麻溜的便去洗澡睡了。　　　　而苏宇亭，则是在许久未曾踏入的书房里，书桌前，对着赵阳洋买给他的书发了好一会儿呆。　　　　------　　　　那日过后，赵阳洋明显感觉到苏宇亭好像变了，不止是对她的态度，更是对他自己的态度。　　　　他似乎依旧很冷漠，很暴躁，可却对她多了些......关怀。　　　　譬如，有时会在刚出门不久便打电话给还在家里的她，生硬的说：“要下雨了，记得带伞！不带伞淋了雨感冒了还要我给你报销医药费！麻烦！”　　　　又譬如，会“一不小心”将她的破鞋子扔进垃圾桶里，并且一脸嫌恶的跟她说：“影响我家里的整体美观！”　　　　在赵阳洋憋气却又不敢发作时，苏宇亭又会以每个保姆都是这样为由，将一双价格不菲的新鞋子拎到她面前。　　　　再譬如，会在放假之余，以陪他去外面吃饭为由，将她带去各种餐厅品尝美食，只是......他从来都不会吃。　　　　每当赵阳洋问他为什么不吃时，他都会说些将她打击的体无完肤的话，最最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她问他怎么不吃，他就一脸冷漠嫌弃的说：“你当别人和你一样，都属猪”　　　　后来，她就再也不问了。　　　　而自那日以后，苏宇亭也开始认真学习，复习，将以前掉下的知识一一补回来，虽说工程浩大，可苏宇亭既决定了，便不会放弃。　　　　苏宇亭的转变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最惊讶的恐怕是他们班主任，原本最令人头疼的差生，居然一下子就将成绩赶了上来，从全班最后一名直接冲上了班级前十五名之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朱骏心中虽也讶异苏宇亭的转变，可他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他心中隐隐有些不确切的猜测，却也不曾过问。　　　　郑锦绣通过朱骏与班主任得知了苏宇亭的近况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打电话给苏宇亭，语气平淡告诉他还得更努力一点。　　　　赵阳洋并不知道苏宇亭成绩提升迅速的事，她只知道，他似乎很努力，因为，他已经好久没进过那间房，碰过他最喜欢的那把吉他了。　　　　还是某天苏宇亭放假，他想起答应弹吉他给她听的事儿，于是便主动同她提起。　　　　他开始弹之前，似乎还是有些不自在，赵阳洋也不做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他修长的指尖触上冰凉的琴弦，弹出了第一个音。　　　　那天，许久都没哭过的赵阳洋第一次湿润了眼眶。　　　　她不懂音乐，她只觉得这只曲子，好像很忧伤，她听完之后，心很疼。　　　　她说：“好听。就是让人听了心里难过。”　　　　苏宇亭抱着吉他，手搭在琴弦上，没有说话。　　　　这只曲子，是他为她谱的，这里面，是他爱而不得的苦涩。　　　　真他妈矫情。　　　　------　　　　12月24日，今天是年轻人都爱过的西方节日——平安夜。　　　　天已经很冷了，每天最高温度只有七八度，最低温度两三度，赵阳洋已经穿上了毛衣，出门时也戴起了口罩。　　　　到店里时，林玉凤正在包装苹果，见赵阳洋来了，她便将一个还没包装的苹果塞到赵阳洋手上，笑眯眯的说：“来洋洋，吃个苹果，平平安安哈。”　　　　赵阳洋拿着苹果，抬手将口罩拉下来，真诚的说：“谢谢凤姐，凤姐你也平平安安。”　　　　凤姐笑着点头，又指指那些包装好的苹果。　　　　“这些，今天来店里的客人你就都给一个，咱们店里也得跟上潮流不是？”　　　　赵阳洋深以为然：“好的，我知道了。”　　　　很快店里就来了客人，赵阳洋赶忙就拿了个苹果递给她：“平安夜快乐，平安果，吃了平平安安。”　　　　客人客套两句，最后还是乐呵呵的接下苹果，她说自己来洗头，赵阳洋便将她带去后间洗头去了。　　　　洗的时候，洗发水泡沫粘在她有些被冻伤的手上，十指连心，刺激的她很疼。　　　　这并不是她在理发店渡过的第一个冬天，去年，她的手冻得更为严重。　　　　帮这位客人洗完、吹完头发后，赵阳洋感觉自己手再不擦药便要烂掉了，她问林玉凤有没有药，林玉凤见她原本的纤纤玉指因为干这个而被糟践的不成样子，不免心疼，可干这个，真是没办法的事，她自己的手也是这样子的。　　　　林玉凤找到药膏递给赵阳洋，道：“来，快擦点先。”　　　　赵阳洋默默接过药膏。　　　　林玉凤又说：“赶明儿我非得买一盒一次性手套回来，这样咱们以后帮人洗头就戴着手套洗，手大概就不会继续烂了！”　　　　赵阳洋心头一动：“好，谢谢凤姐。”　　　　她知道凤姐是真心疼她的，要是她在别的理发店上班，有谁会管她的手是不是会烂。　　　　今天确实是很忙的一天，来店里洗头发和做头发的人很多，本是走不开的人的，可当肖昊开着摩托车来店里找她时，林玉凤还是让她提前下班了。　　　　赵阳洋平安夜原本是想陪苏宇亭过的，可苏宇亭没提起过，肖昊是她朋友，他平安夜想和她一起出去玩，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自从上次在酒吧门口偶遇肖昊将他送上的士后，肖昊就很少再联系她，直到半个月前，肖昊突然打电话跟她表态，说自己以前没把感情分清楚，其实在他心里，他只拿她当亲妹子，希望能和她回到从前。　　　　赵阳洋觉得甚好，便答应了，后来有几次肖昊也喊她出去吃过饭，肖昊确实表现的跟以前一般无二，好像真对她没那个意思，这才让赵阳洋彻底放下了心。　　　　毕竟肖昊在她心中，是很重要的朋友，她不会喜欢肖昊，自然也不希望肖昊越陷越深。　　　　.....　　　　离开理发店后，肖昊先是带着赵阳到周边随便吃了点东西，赵阳洋吃完后才想起自己忘记给苏宇亭做晚饭了，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六点整。　　　　苏宇亭已经下课了。　　　　赵阳洋有些紧张，现在做饭肯定来不及了，犹豫再三，她还是当着肖昊的面打了个电话给苏宇亭。　　　　电话接通后，她说了可能不能给他送晚饭的事。　　　　那边沉默了两秒。　　　　赵阳洋觉得这大概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度秒如年的两秒钟，赵阳洋甚至有些后悔跟肖昊出来。　　　　终于，电话那头的人开口了。　　　　“念你是首犯，就不扣你工资了，等我放学。”　　　　说完，不等她说什么，那头的人便挂断了电话，赵阳洋听着“嘟嘟嘟”的忙音，有些犯懵。　　　　苏宇亭他，居然没生气？？？　　　　听语气，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赵阳洋心想：平安夜可真是个好日子。　　　　只是，等他放学？　　　　等他。　　　　放学？　　　　赵阳洋开始摸不着头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