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比她现如今心里的寒意还有森冷上几分,她打了个寒颤,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道,“奴家名唤龙幽晗。”    ………    “姑娘,醒醒,快醒醒,您怎么能睡在地上呢?爷回来看见了,会怪罪老奴的。”    龙幽晗被摇晃得不舒服,悠悠转醒,一张沧桑慈爱的老妇脸正焦灼地看着她,循着记忆想起,是了,这是打她入府后便照顾着她如今这副身子的老嬷嬷,名唤安嬷嬷。    “姑娘,可是身子不适?老奴让人去通报爷一声。”安嬷嬷不安询问着。    龙幽晗摇了摇头,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无语凝噎,这副身子的记忆如今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仿佛头都要炸开了,又不忍安嬷嬷担心,只是摆摆手,道,“安嬷嬷,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安嬷嬷担忧地看着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房门带了出去,屋里又复归了宁静。    龙幽晗缓缓从地上起身,走向铜镜,镜子的脸正正是她的脸,姻缘司那厮早便作下了计划,让她来帮助月宸琛历劫,只是……    她将手缓缓移向胸口,为何是这般爱恋,这一世的月宸琛,呵,不,该称呼他为秦巫炘了,那人生来便注定是无情之人,偏生是她先动了心,如此一来,如何完虐那人,完成这一世的任务?    她与秦巫炘相逢街角那日,秦巫炘听了她名字后,低头思索了很久,轻笑出声,“名字是好听,日后跟在我身边,唤作幽儿便好。我替你葬母,你为我所用,如何?”    他愿替她葬母,却不是白白的便宜她,而是要她自己作为交换,如此甚好,这世道本来就是要等价的交易,她也算能安心接受这份交易,“好。”    秦巫炘向他身边的仆从使了使眼色,有人上前将她母亲的尸身抬走,她咬唇,正欲跟上,却被他拉住了手,沉声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她回头看了眼秦巫炘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冰冷得刺痛了她的骨头,最终将嘴唇咬出了血后,她一颗心忽然也定下来了,就那般跟在秦巫炘身后,任由他牵着自己,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马车。    随秦巫炘入了秦府后,她才发现秦府只他一个主子,虽是名门贵府,仆从云集,却是顶着罪臣后代之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着。    她忽然想起先前同娘亲一路乞讨至京城时,沿途一直听闻人家在说着京城有秦家三代忠良,名门将相,奈何功高盖主,终于是犯了新帝的禁忌,最后落得家破人亡,门庭消零,若非秦家小子与新帝自幼相伴长大,交情尚在,秦家怕是要绝后了。    可惜了这一代忠臣良将,最终还是躲不过最高处的那一位。    “爷,你不恨吗?”那是那日她入府后同秦巫炘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若是换做是她,定然是入了骨髓的恨意,这世道炎凉,竟待人如此不公,位高权重之人只是朱唇轻启,便能一夜之间改了他人的气运。    秦巫炘转过身来,冷冷瞥了她一眼,不作答,只是将身边一直垂首站着的一位老妪引至她眼前,缓缓道,“安嬷嬷,这是幽儿,日后她的饮食起居便交由你亲自照料。”    说罢,拂袖要走,又顿了顿,沉声道,“安嬷嬷自小照料我长大,是除了我爹娘外,待我最好的人,如今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话是对她说的,蓦地,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秦巫炘先前对她说的话,他要她为他所用。    …………    龙幽晗深深叹了一口气,她见惯了月宸琛在天宫时那副捉弄她的模样,如今却满脑子都是他那毫无温度,皱眉的深沉样,不禁隐隐心疼,再添上如今这幅身子的情感,不知为何,她反倒徒增了诸多无力感。    秦巫炘,她爱不得,不论这幅身子有多爱恋,她现如今都要克制住,爱不得便不该生出想开始的欲念。    “将军您回府了,我去通报姑娘一声。”安嬷嬷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不一会儿,安嬷嬷已是入了房中,微微俯身,道,“姑娘,爷回来了。”    看着龙幽晗日渐消瘦的脸庞,本已是绝色,如今多了弱柳迎风的姿态,竟是徒添了几分清丽增色,只是这孩子也算她看着长大,如今有了女儿家的心思,偏生还是生出了最不该有的心思,日日愁苦,夜不能眠,她如何不心疼。    前些日子,她在外间听着两人的争吵,更是急在心里,劝不了外头那位主,这里间的人儿她老妇却也见不得伤心,只能宽慰道,“姑娘,莫再同爷怄气了,爷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龙幽晗轻笑,许是受心中情感所累,铜镜中的自己第一次笑起来比哭着还难看,轻语道,“嬷嬷,我自有分寸,让他进来吧。”    秦巫炘最不得已的苦衷不就是那道血海深仇吗?她一直看在眼里,并非不知。    只是逝者如斯,生者如斯,不也是他亲口说的吗?    “听嬷嬷说你身子不适。”秦巫炘的话音比人先传入了屋,清凉的嗓音伴随着窗外窸窸窣窣的雨声,扰得人心神不宁。    “只是有些乏疲罢了。”她轻步走至床边,支起半边窗子,雨色映入眼帘,“爷今日早朝可还顺心?”    “他还是存了那份心思。”秦巫炘衣摆轻撩,盘腿面向窗外坐于榻上,自顾自地解下上半身的衣带,露出坚实的后背,脸色因隐忍而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龙幽晗叹气,熟稔地走至床边,从床铺最里头掏出药箱,沁凉的药粉沾于指尖,拂过秦巫炘爬满疤痕略显狰狞的后背,他生得一副斯文俊俏的容颜,与这满背伤疤看着极度不合。    “爷,这伤口近日来还是莫再动武了。”龙幽晗皱眉,她看着着实心疼。    这兵荒马乱,新帝又才登|基不过几年,边防敌国虎视眈眈,这些年来,若是没有秦巫炘和秦家兵马,赢得人心,打得胜仗,暂稳敌国反叛之心,那新帝又何来这安稳江山可坐。    良久,秦巫炘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才凉凉道,“我还须为新帝操练兵马。”    龙幽晗擦药的手一顿,收起了药瓶,默不作声,走至桌边,沏了一杯温茶,递进秦巫炘手中,“爷,他还是忌惮你不是,让你为他坐稳了江山,到头来再收了你兵权,屈尊降才,只给了你一个兵教头的职称。”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哽咽,“爷是堂堂护国将军,却被人当做笑柄来看,幽儿替你不值,不如爷起兵谋反,将这江山收入囊中,又有何不可?”    “住嘴!”秦巫炘厉声喝道,手掌高高举起却迟迟未曾落下,龙幽晗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知晓这次他是真的动了怒了。    可她句句发自肺腑,便是惹怒眼前这人,她今日也要将话说完,不论是处于这副身子先前的心疼,还是她对于月宸琛的护犊子,她都绝不能容忍秦巫炘活得这般束缚。    “爷,你就是今日打死幽儿,幽儿也要将话说完。”龙幽晗咬唇,又道,“那人先前不是答应了爷,只要爷这次平定了边境动乱,凯旋归来,便会替秦家洗刷了罪臣冤屈吗?可现如今,爷得胜归朝,他可有再提及前言半句?”    许是龙幽晗的质问太过直击人心,秦巫炘高举的手掌最终无力垂了下来。    良久,秦巫炘沉着脸将衣服整理好,起了身,向外间走去,走至门口时,才道,“幽儿,你近日越发胆大了,都将我先前教你的谨言慎行全忘了吗?”    龙幽晗轻笑,“爷,那幽儿便再斗胆问一句,先前幽儿的问题,爷可有了答案?”    秦巫炘后背微敛,抿唇沉声道,“否。”    “幽儿知晓了,爷请慢走。”龙幽晗微微屈身福礼,低垂的脸颊清泪涟涟,先前她曾问秦巫炘是否心悦过幽儿?    而如今秦巫炘的答案已然是否,如此一来,她的念想倒也可以断得干净利索。    “爷莫忘了,幽儿愿为爷所用。”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头却未曾抬起过,亦未能注意到秦巫炘在听见她这句话时,本该稳健的武将步伐却似是不稳,轻晃了一下。    龙幽晗自打同秦巫炘入了府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会,尤其是在舞艺上更是钻研颇深,尤擅古代绝色美人赵飞燕的掌上舞。    秦巫炘烦闷之时,便会传唤她在跟前舞上一曲,府上的人私下都在传论自家将军久未成家,皆是为了她这一倾国倾城的歌姬。    只是奈何门不当户不对的,新帝决然不会成全了这门婚事,为此秦巫炘干脆为了美人终身不娶,甚至拒了新帝的妹妹飞阳公主的下嫁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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