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这个时节不免也让邵流海想到了一些往事。    和邵玉媛一样,他对齐琅的第一印象亦是十分深刻。    一个十分有前途的少年,却孤家寡人,得不到任何外界的助力。    他当时能看到的也仅止于此,哪里能想到齐琅会有今日之成就。    噔噔噔——    声音近了,包间门打开,小厮推开了门替齐琅让出了位置,对方缓步走进来,玉冠束发,皂袍整洁无褶,却隐见金色流纹。    纵使穿着低调,周身的气场已然无法让人忽视。    他已经不是昔日少年。    “世叔。”    “阿琅啊,世叔许久没有见你了,没曾想你愈发好了。”邵流海露出抹笑来,让齐琅入座。    “世叔在京城的宅子可还满意?”齐琅问他。    邵流海望着他,道:“京城里再好的房子我也曾住过,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而已。”    齐琅神情不变,“世叔客气了。”    邵流海收回视线,道:“阿琅,这么些年来,你觉得世叔待你如何?”    “世叔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一日都不敢相忘。”齐琅说道。    邵流海等了许久,只等来他这样一句话,心中那口气顿时不上不下。    若不是遇见了他,齐琅也许这辈子都只能呆在小地方默默无名,可如今一句不相忘就想一笔带过?    “阿琅,我知道你如今翅膀硬了,瞧不起世叔了。”邵流海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世叔何出此言?”齐琅道,“若是有什么安排不到之处,还请世叔吩咐?”    “我问你,你为何想要将玉媛送入宫去?”邵流海脸色阴沉。    “世叔交代了我,要与玉媛寻一门满京最好的亲事,只要送入宫去,以玉媛的容貌,必然会得圣上垂青。”齐琅说道。    “哼!”邵流海猛地将桌上杯子推开,摔在了地上,“你少要装蒜,你分明是故意而为。”    齐琅垂眸扫过地面上的碎片,道:“若她不愿,我便撤回这句话。”    面对齐琅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邵流海连个发泄的由头的没有,内心愈发郁结。    只他仍旧不得不压制着怒意问道:“阿琅,我也不想再与你兜圈子,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初是我给你机会让你坐上今天的位置,这些年来你我情同父子,我从未将你当做外人看待,如今我要将女儿托付给你,你到底娶还是不娶?”    齐琅听了这话却不为所动,只是拿起了杯子抿了口茶水。    “世叔确实没有将我当做外人。”他说罢又顿了顿,道:“前些日子,世叔的子侄因为贪污被送入了刑部,恐怕他还不知道世叔来了京城,送去故镇的求助信也是一场空。”    邵流海惊愕,“竟有此事,只是你早知道了为何不出手救他?”    齐琅唇角渐上扬,又道:“世叔的妻弟拿了世叔的钱以后开了一家米行,这段时日生意不佳,他竟抢了一户农户家中拿来兜售的米粮拒不付账,逼得那送粮人夜里吊死在米行门口,恐怕他是少不得牢狱之灾了。”    若非是双腿已残,邵流海当即就已惊得站了起来。    “齐琅,你是什么意思?”    对方不解决事情,却将这些事情一一说与他听?    “便是今日刚到了京城,世叔的长子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的商户之女,便强行将对方抢回了府上,如今那商户已经上告了府衙。”齐琅说道。    邵流海霎时间勃然大怒,“你究竟想要如何?”    “世叔,并非我想要如何,而是他们想要如何?”齐琅由始至终,姿势都不曾变过。    “齐琅,你难道要对这些族亲见死不救?”邵流海怒道。    说单说每一条,邵流海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这些事情都恰好同时发生,齐琅就连今日他们到了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内里有多少人监视,邵流海越想便越发惊惶。    他早就猜到齐琅不会是一条听话的家犬。    对方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所以他才急于想要将女儿嫁给对方。    “世叔言重了,我亦不过是守着自己的本分,若是旁人陷害于他们,我必能襄助清白,若是咎由自取,我逆了规矩岂不是对不住自己的俸禄和圣人的恩宠。”齐琅说道。    “你……”邵流海怒极,连话也说不出口。    “世叔莫要上火,我明白世叔的意思,在自己可以行使权限的范围之内,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世叔的子侄在官位上多年都不曾有过功绩,这官不当也罢,我保他须头须尾回家去。  至于您的妻弟,赔了钱之后受个几年牢狱之灾亦无大忧。”齐琅一一说来,看见邵流海的脸色由白便红,又由红转青。    “好你个齐琅,我回去便会让子珏放了那个女子!”邵流海一掌拍在桌上,知道想让齐琅娶自己女儿是无论都不可能的事情了。    “如此甚好,若是无旁的事情,我便先走一步。”齐琅说罢便要离开。    邵流海见他已走到门口,急急叫住对方。    “齐琅。”    “世叔还有什么吩咐?”齐琅顿在门口并未回首。    邵流海道:“我的女儿不会入宫为妃的。”    “那便不入。”齐琅从善如流道。    “你想和我两清可以,但我要你日后再为我办一件事情,之后便如你所愿,我们再无干系。”邵流海艰涩道。    齐琅这时候才抬眸看向了他。    许久,齐琅应了一个“好”字。    包间内空荡荡。    邵流海瘫在椅子上,掌心竟满是冷汗。    齐琅竟逼迫他如斯地步……可见真是容他不得了。    府中表小姐迁走,采薇听这消息就急吼吼过来告诉姜媞。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不要没到天黑又瞌睡。”姜媞对采薇道。    采薇颇不好意思,吐了吐舌便到外间守着去了。    碧思坐在姜媞身边替姜媞理着针线,见姜媞将一个荷包做好。    “夫人这是做的什么?”碧思忍不住问道。    姜媞从前在李府也总喜欢做荷包,年年都做,到了这里还是改不了习惯。    她问这话时却未注意姜媞的神情僵了几分。    姜媞正要开口,碧思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道:“看我这记性,怕是要送给瑜哥的吧。”    姜媞吁了口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过了这么久,我想回去看看父亲和瑜哥儿怎么样了。”姜媞说道。    “回去看看也没甚,不如您去和齐……大人说一声?”碧思是习惯了,险些将对方名姓喊出了口。    姜媞望着她又怔愣了片刻,自顾自点头。    纵使李孝广再重要,他也不能不让她去看望自己的家人。    这事情倒也没有多难办。    到了碧思催促姜媞的时候,姜媞只将采薇叫过来,让对方去和管家提一句。    片刻采薇便来回话。    “管家说您经历了这么些波折,回家看望看望也是好的,说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一来,反而减少了姜媞与齐琅的接触。    隔日姜媞便收拾了东西坐着府里安排好的车马出了府去。    姜府前一日便早早收到了这信儿,留心的人倒也没有太多。    一来姜媞到底没什么分量,还险些拖累了姜家,说亲和还是疏离都是麻烦的存在。    姜媞回来姜府,接她的是个年老的妈妈。    “想您从前回来的时候,至少会有四个老妈子在垂花门候着,如今他们却是变了。”碧思低声感慨。    “你怎不想我未出门时的情境?”姜媞低声对她说。    碧思想想顿时也释然了。    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人,有权有势的时候,她们畏惧之,坠落云端的时候,她们避讳不及。    姜媞到了正院上房去请安,等人领她进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大夫人和几个嫡庶姊妹。    过去她们就处得冷清,如今亦是没什么话,只是虚与委蛇几句,便有些腻味。    “你突然要回来,家里人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大夫人对她说。    姜媞坐在几旁,道:“这么久才想起要回家来看看,倒是我的错了。”    大夫人笑道:“怎么有错呢,从你嫁出去的那日起你便是人家的人了,要知道,为人妻者须侍奉公婆丈夫,忙得脚不沾地,若是为人妾者,那就是别人的奴婢,更不能随意说‘回来’二字。”    姜媞抿唇一笑,不置一词。    屋里的姑娘姊妹都很怕大夫人,各个也不敢吱声,心里却对大夫人的话各怀评价。    姜媞只是出于礼仪来问安,待结束了茶水话,丫鬟便领着姜媞去父弟之处。    “怎么越走越荒了,你可是走错了,我记得咱们三房的院子不在这个方向?”碧思到底是从小就长在这里的,立马便反应过来了。    那丫鬟怯怯望了姜媞一眼,道:“然大爷娶了新妇,大夫人嫌他们院子小了,便叫三老爷迁去了西苑,原来那院子便打扫干净给了大爷和奶奶。”    碧思听了这话下意识去看姜媞的表情。    姜媞脸色果然有些不大好了。    姜然是长房嫡子,大夫人疼爱他固然没有错,但怎能让身为姜然长辈的姜承禀让出院子。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亲竟然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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