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洵走至公馆内,便闻到客室飘来的雪茄味,早在下车时她就看到园子里听着一辆陌生的汽车,料定家里来了客,于是想悄悄上楼避客。不料闪过时还是被她父亲看到,远远地叫了一声:“美洵,快过来。”    罗美洵心里暗自叫着倒霉,但还是整了整衣裙,面带微笑地走过去。    她父母分别坐在两侧的沙发上,正中的长沙发上,坐着一对夫妇,男的西装革履,留着浓密的黑胡须,一副官派,女的身着宝蓝彩绣仙鹤锦缎旗袍,面目丰润,雍容中又有一种风情。    罗昌伦把她招至身旁,殷切地介绍道:“美洵,这是顾议长和顾夫人,快来拜见一下。”    罗美洵露出那标准的微笑,微微一欠身:“顾议长好,顾夫人好。美洵回来晚了,没能帮着父母招待二位贵客,真是失礼了。”    冯斯柔目光将她周身扫了一遍,不由得眉开眼笑,道:“罗小姐果然是气质非凡,美丽大方,罗公真是福气啊!”    罗昌伦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谦逊道:“哪里哪里,夫人过奖了。”    罗美洵陪着招待了一会儿,他父亲似乎有话不便当着她面说,便拍拍她的肩道:“你也累了,上楼休息去吧。”她乐得脱身,笑道:“那女儿就不打扰您了。”    一上楼,玲子早就放好了洗澡水,正往浴缸里洒茉莉和玫瑰花瓣,房里的留声机,放着舒缓优美的黑胶唱片。罗美洵她往浴缸里舒舒服服地一躺,泡了一会儿后突然唤道:“玲子,玲子!”    她早年出国留洋,回来后给伺候她的几个丫鬟全起了洋文名,当着别人的面都贝蒂,露西地叫,私下里,却还是叫她们原来的名字。    玲子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问:“怎么了小姐?”她把手一伸,掀起一道水帘,手臂搁在浴缸上,露出五根纤纤手指,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过来替我把指甲弄干净。”    玲子拿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替她褪蔻丹,罗美洵便借机问道:“楼下那两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玲子道:“来了好一会儿了,中午老爷还留他们吃了饭,本来吃完饭就要走了,老爷硬是要留他们,一谈又是好几个钟头。”    “哦?”罗美洵还是头一次听到她父亲这般好客,问道:“谈些什么?你可听到了?”    玲子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讪讪地笑道:“我一个小丫头,哪敢偷听啊。”    罗美洵伸出另一只手往她额上一弹,弹得她满脸水珠,道:“你这小蹄子,还在我面前装蒜,你那听壁脚的功夫,还当我不知道吗!”    玲子只是笑着不说话,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罗美洵见了更加疑心,又伸手去胳肢她:“你再不说!你再不说!”    玲子痒得一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求饶:“我说!我说!好像是来谈小姐的婚事的。”    罗美洵这才停住,又躺回浴缸里。这几年来到她家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听玲子说他们居然谈了这么久,又想到父亲刚刚殷勤的态度,心里不免紧张了起来,便又问:“他是替谁来说亲?我看这人不过才三十多岁的模样,总不可能是为他儿子吧?”    玲子故意卖关子,顿了好一会儿方道:“好像是给他弟弟,就是那位新上任的督军。”    “哦?是他……”罗美洵喃喃道,似在自言自语。    她长期交际于宁州的上流宴会,里面不乏政界要人,因此对这顾北铮,还是有些听闻的。    “小姐认识他?”    罗美洵却像没听到似的,兀自思索着。    晚饭后,罗美洵在花园的廊子里给一对红头牡丹鹦鹉喂食,罗昌伦抽着一只雪茄踱步到她身后,问道:“美洵啊,你明天可有什么安排?”    罗美洵挑着一个浆果去逗那鹦鹉,一脸无趣地说:“倒有五六家人送来请柬,我还没想好去哪一家。”    罗昌伦咳嗽了一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就都推了吧,明日有个晚宴,你随我一起去参加。”    罗美洵没想到这么快,她且不动声色,假装毫不知情地问道:“爸爸,什么宴会这么要紧?要我把平日里的朋友都得罪了。”    罗昌伦笑道:“这新任的顾督军上任,我们宁州各界在宁国饭店摆了接风宴……”    不等他说完,罗美洵便道:“我才不去呢……你们这些政府要员的接风宴,我去算什么呀。”    “诶,女儿,你听我说完呀。这接风宴呀是在下午,等到了晚上,督军府还有一场单独的晚宴呢。这晚宴,正是刚刚那位顾议长和顾夫人办的,顾议长是你父亲的老相识了,特意说了要我必须带了你去。”    罗美洵将喂食盒一搁,转了个身道,有些忸怩地道:“为何一定要我去?”    罗昌伦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女儿啊,这位新督军年少俊杰,到了适婚年龄,可还未娶妻,顾议长和顾夫人可是替他焦心呢。”    罗美洵见他父亲将话说的这般直白,便露出了小女儿地娇态,嗔道:“父亲!你就这样急着把我嫁出去呀!”    罗昌伦更乐了,道:“为父自然希望你能常伴我身边,但我也不能耽搁了你。我家美洵如此出众,一般人自是入不了你的眼。而这位顾督军,可当真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夫婿。”    早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自顾北铮接了宁州都督的任命公文,时间已是过了几个月,顾北铮却未曾在宁州逗留过几日,此次回城,乃是正式接管宁州。    宁阳火车站,结彩悬灯,政、学、绅、商、军的各界人士,整整齐齐地排班列队,恭迎这新任的都督。    只听“轰——”的一声长鸣,火车停了下来,几列荷枪实弹的士兵齐刷刷地跑出,站成了一条甬道,为首的卫兵大喊一声“敬礼——”,便闻一阵整齐的放枪行礼声,嘹亮如夏日雷鸣。    顾北铮坐在专列里,透着窗子往外瞧,只见各界的代表纷纷点头哈腰,穿着府绸袍褂的老乡绅们摇头晃脑地念恭辞,顾北铮对这前清遗般的作派略觉厌烦,对一旁的杨魏轩道:“听说那谭琰纶到宁州上任时,推了所有的应酬,直奔宁阳城里最悠久的学府拜访,给他博了个好名声?”    那杨魏轩是顾北铮的副官处主任,此刻挺着笔直的腰杆子恭恭敬敬地道:“是,去的正是宁华大学。”     顾北铮冷笑了一声,道:“ 那个老匹夫,倒是很会笼络那批文人骚客……呵,千年学府,我倒是也想去探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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