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敛看着朱明月慢慢地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微微的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冷冷地在说,就算她说出原因,你又能怎么样呢?你自己的家里,也是片刻离不了人的一团乱局。    从那个不自量力的雨夜过后,他就对自己的能力有了准确的判断。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他心中自有一杆秤。若不是知道县太爷贪财,而他的二姨娘喜珠,他不会贸然接下李家的诉状;若不是因为朱明月一介弱女,又意外地天真纯稚,他不会与她合作下海捞船,做这被官府发现后恐怕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勾当。可如今看着她落寞的神情,他胸中竟油然而生一种,若能让她展露笑靥,即使付出再多也在所不惜的心情。    唐敛闭了闭眼睛,不想让朱明月发现自己的异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好。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今日我尚有些事要办,明日你来寻我,我们一道去壁水县。”    朱明月点点头,低声道谢,便转身离去。    唐敛一个人静静地在堂屋中坐了许久,直到手边的茶都已凉透,他才发现,今日先在娘亲房中、又在堂屋中为朱明月倒了两杯茶,她竟未能喝上一口。    ***    朱明月心情低落地离开唐家,总还有点心惊胆战。    蘸了点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奋精神,她忽然想起来,以后不用再拼死拼活去采珠了,便去告诉了韩渝一声,也谢谢他这些天的帮忙和照顾。    韩渝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问,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朱明月以前是很讨厌男生总是动她的头发的,但韩渝动作总是无比自然,掌心也干燥温暖,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对方总像大哥哥一样揉揉自己的发顶。    她不确定朱大傻出去喝酒了没,有点不太敢回家,独自一人在海边走了很久。    光着脚无拘无束的感觉,许久未曾有过了。    在现代的时候,她曾经那么喜欢大海。沙巴的海,蔚蓝夹杂着缥碧,一望到底,连沙子是淡白色的,柔软细腻地一路延伸到海里。戴上浮潜三宝扎下头去,便可以看到色彩斑斓的鱼儿在珊瑚中嬉戏。那美景让她留在了沙巴,却没想到有一天穿越到了陌生的时空,她依然与海脱不开关系——现在海对她来说不再是放松和舒心的所在,却依然寄托着生机和希望。    也许是昨夜下海耗费了体力,回家又痛哭了一场,最主要的是,朱大傻出门喝酒夤夜未归,朱明月那天夜里放下心来,睡得格外的沉。    ——甚至连有人掀开了她盖在身上的薄被,都毫无所觉。    来人一身极其利落合身的夜行衣,头发与下半张脸皆用黑布束起,暗夜中只能看得到一双光华流转的眼睛。    想必是深深知道朱大傻见到银钱不要命的为人,他并没有多费心思在其他地方,轻巧地越过朱家本就低矮的院墙后,直奔朱明月卧房而来。    为了提防朱大傻,朱明月紧紧锁上了门。但这样的手段,在夜行者眼中看来无异于小儿科,轻巧地一提一拧,便由窗而入,迅捷无声地落在少女的闺房之内。    看也没看一眼床上的人,他先迅速打开了朱明月的衣箱,自上而下仔细翻检,甚至屈起手指轻轻敲动,以防有闷匣一类的夹层,完全不惧发出声音会令朱明月惊醒。    朱明月的房间实在不大,除了桌椅、床铺之外便只有两只衣箱。在衣箱中一无所获之后,夜行人走到了朱明月床前,轻轻掀开了她的被子。    朱明月的床一侧临窗,薄被掀开之后,月华自窗外倾泻而入,像一匹淡银色的薄纱将少女美好的身姿勾勒得纤毫毕现。    夜行人从她小巧的下颌、花瓣样的唇,看到她修长的脖颈和曲线玲珑的身体,淡淡一晒,眼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他还以为是如何绝色。今日借着月光细细看来,也不过如此,不及那人万一。    朱明月不安地扭了扭肩膀,粉唇微张,轻轻“嘤”了一声。    夜行者伸出手在她头上一按,朱明月立刻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他将娇软的少女身躯放到地上,像抱着一块木头那样毫不动心。他掀开她的床褥细细检查,仍然一无所获,不由紧紧皱起了眉。    看一眼毫无所觉躺在地上的朱明月,他略有些烦躁地铺平了床褥再将她抱上去,原样离开。    ……    朱明月第二天起来什么也没有察觉,只有找衣服的时候微微有些奇怪。    衣箱里的衣物,看起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没什么仔细叠衣服的习惯,衣物放的一向有些凌乱,但对她自己却是乱中有序。就像很多父母会帮孩子收拾凌乱的桌子,但收拾完之后孩子就会发现,在一片混乱中能够找到的东西,收拾整齐后反而找不到了。她的衣箱此时,就是给她这样的感觉。    但是今日和唐敛说好了一道去壁水县,她没有多想,犹豫了一瞬间要不要穿上次那身粉蓝襦裙,但联想到朱大傻后来说的话,感觉看那身衣服都有心理阴影了,便挑了套勉强能看的衣服,仔细梳了头,又插上之前瑞宝阁店主送的银簪便出了门。    她自觉起的已经很早,一出门却还是看到了唐敛已经在门口等候,晨光中玉树一般修长而挺拔。有邻居村人经过,带着诧异地眼神看他,他神情不变,温文尔雅地打招呼问好。    朱明月简直都有点内疚了:唐敛这是彻底放弃自己的名声了吗……    “明月。“唐敛看到她,却是神情一肃。    直到唐敛问起她昨夜可有听到什么响动,她才想起来,衣箱的凌乱可能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我家里遭了贼?”    “不止。“唐敛似乎在思索什么,目光沉沉,”昨夜我家也来了人。”    朱明月问他,“你能肯定吗?“    唐敛点了点头,薄唇抿起来:“我房间里的物品摆放皆有分寸,毫厘之差我也能辨认。昨夜我房中,一定来过人。”    朱明月紧张起来。如果是贼的话,一定不会进朱家的,他们家一看就穷的叮当响。贼也不会从村西头一路摸到村东头,那样折腾下来,恐怕天都亮了。    “这恐怕不是巧合。“    朱明月与他并肩向村外走,一路沉思着。朱家和唐家的共同点是什么?总不会是穷吧。    不对,他们俩现在准确来讲,也不算穷了。    “莫非是……“她想起了自己二次捞船打捞上来的东西。    “嗯。“唐敛看着她,点了点头。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昨日红肿的眼眶如今只微微看得出一痕薄红,晕在杏核一般的眼尾,显出几分娇媚的可怜。    他忽然转过头去:“不过是否如此,我还需要再验证一下。”    唐敛说的验证的方法,便是又去了一次瑞宝阁。    为了防止朱明月又在门口招惹上什么觊觎她的男人,他这次带着朱明月一道进去了。门口迎接的伙计一见到这俊美的少年,还未开口搭话,便听他说:“请你们店主,说衡放求见。”    朱明月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醒悟过来,衡放,恐怕就是唐敛销赃用的假名。    伙计很快便回转身来,将二人引入内室。    走入雕镂着精细花纹的深红色木门,几面墙皆用红木包住,做成大小不一的柜子,初看有些朴素,不像珠宝店,反而有些像中药房,一侧摆放着一只八仙桌与几张圈椅。    瑞宝阁店主是个高个儿长脸中年人,见到唐敛面色一喜。伙计转身出去,那男人立刻拱手道:“衡公子!”压低了声音,“可是又有好宝贝?”    朱明月一时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唐敛却面色不改,淡淡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问:“高掌柜,此番前来却是有事要请教。”他顿了顿才道,“在下若是有所收获,或许……”    高掌柜会意道:“但说无妨。”    唐敛要了纸笔,细细在纸上描绘起来。    一直听说唐敛在学堂时时出了名的才子,朱明月却是第一次见他提笔。少年白皙的手指轻握着紫檀色笔杆,指节都玉一般泛着温润的光泽。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朱明月一时有些羡慕起那管狼毫来。    她聚精会神,精力只在唐敛身上,直到那高掌柜“咦”了一声,才注意到唐敛所画的,竟然是她从沉船中捞出的册子上那个复杂的图案。那图案她也仔细观察过,十分细腻繁复,唐敛竟然能够完全记下来原样画出,起码在她看来丝毫不错。    唐敛也听到了高掌柜的声音,为免错认,笔下却不停,直到将那复杂的图案完全画出来,才抬起眼道:“衡某是偶然间看到此图,高掌柜可仔细看看,是否曾见过?“    他将那墨迹未干的纸反转,轻轻推到高掌柜面前。    高掌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抬头道:“我的确有些眼熟,却不大想的起来了,容我查看一番,请公子、小姐稍待片刻。”说着便站起身,拱了拱手,进到更深一层的房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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