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其实综上所述也会发生在常态人身上,但人们顶多会说矫情,勇敢,成熟,矛盾,严人律己等等。那凭什么说人家有病呢?”他似乎用气音用上瘾了,夸张的说着,彭婉叶笑起来,附和他,“是啊凭什么?”    天秋顿了顿,声线恢复正常,“撇开脑子的神经构造不一,也是因为双相躁狂的时候想砍别人,抑郁的时候想砍自己。你看,他害人又害己,难道不该关起来吗?”    她真真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神奇的病症,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你没开玩笑吧?”    他歪着脑袋,双手反过来摊平。  彭婉叶莞尔,“好吧。”    好吧,她想。其实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也不是很重要,毕竟这种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对她来说无关痛痒,故事听听就过了,她也还生着病呢,谁又来系心于她呢?    彭婉叶不再说话了。  她发现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把一些事物看的十分透彻,这使她感到意外。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当时他是在道自己。    “听我说这些是不是很无聊?”他忽然问。  彭婉叶深深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时没听清,掀起淡粉的眼皮,“什么?”    天秋忽然发现,她没有化妆——他好像还没见过不化妆的女人。    没进精神病院前,所见到的每一个女人都会糊自己一脸精神的妆容,进来之后,无论是护工、护士还是志愿者,至少都会涂个口红,令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口红可以说是女人最后的自尊心。    鲜艳的口红色号使得护士不那么颓废、冰冷、面无表情、或者是丧,笑起来更是为之动容、和气、容易接近。至于女病人……除去从前住在开放式病区见过高龄的婆婆们,还有那位见红却爱美喜欢打扮的女人以外,其他都是分开治疗的,他未曾见过,出来后更没仔细正眼瞧过。    她不化妆,看起来也很精神。  天秋敛回视线,纸杯遮住自己的下巴颏,说:“你还想听什么?”  彭婉叶想了想,“你一直都在配合治疗吗?”  他一脸‘当然啊’的表情,“否则我现在怎么可能坐在你面前。”  “……也是。”  ——两个话题废    彭婉叶垂下眉眼,倏地想到此时此刻的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因为自杀并不是懦弱,自杀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她还不够勇敢。    谈话间,他已经吃掉两个汉堡,一个好像有虾,一个奥尔良,第三个是香辣鸡腿堡,少年的胃无底的洞,很快,桌上的食物几乎被他一扫而空。    她恍然的,才想起,“你能吃这么多东西吗?”  他也一顿,眼神小心翼翼的看她,忽然扬起一个笑脸,带着点歉意的,“我不知道。”  “……”  “你就当我能吧。”  “……”  他舌尖扫了一下嘴唇,咽了咽口沫,喉结滚动一下,拿着汉堡的手还抬着搁在面前,“有什么关系,反正晚上就回去了。你们抑郁症的,白天都这么不精神的吗?”    她抿了抿唇,“脑子晚上会比较活跃。”  “哦。”  天秋用干净的纸巾擦着手,无所谓般说:“开放区会管你们吃喝吗?我的意思是,每餐分量的限制。”    “少量多餐这样吧。”  既然他都不把事当事,她一个外人再说多两句就真管的太宽了。    彭婉叶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我不知道你的作息表,不过我们自由活动组的都挺自由的,哪里都可以去。每天六点起床,伴着音乐起来洗漱,稍微活动一下就可以到食堂排队领早餐,然后再排队吃药。早餐千篇一律,不是牛奶就是粥,然后一颗茶叶蛋补充蛋白质或者是面包。因为我不住‘包间’,所以整不整理个人内务也没关系,但还是要在房间里待着,等着医生来查房,差不多从九点开始的一天都是自由时间。”    “自由时间?”他略惊愕。    彭婉叶:“嗯。九点可以吃加餐,就是小点心,可以选择牛奶、酸奶、蛋糕、水果,我通常是选择水果和酸奶,然后装一个碗里一起吃。十二点前可以去活动室玩牌,看书报杂志、电视,和其他病友聊天,也可以健身等。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午餐,吃过午餐去领药,下午三点加餐,五点半晚餐,七点半加餐,九点半睡觉。有明文规定参加七次社区活动,然后去找护士盖章。每周一次团体治疗,一次体检,有放松治疗,是肌肉放松训练,感受肌肉收缩与放松的差异,我去过一两次,后来懒得去了。”    还真的挺自由的,不像他,每天排满了的治疗,譬如特殊工娱治疗、森田治疗、行为治疗等等,还有NLP教练技术、心理治愈工作坊、也有团体会议治疗,主要是咨询师主导话题,譬如主题为幸福,参与治疗的病人可以和其他病友分享自己的故事和经历。  他不怎么去,顶多会选择个人治疗师session。    紧接着就是心理治愈工作坊和艺术治疗二选一,他一般会选择前者,又名创意工作坊。  创意工作坊,顾名思义是病人可以手工制作一些小物品。    艺术治疗的治疗方式则和团体治疗差不离多少,利用艺术材料,如绘画等进行表达,然后大家一起分享感悟。结束团体后,治疗师也会根据病人画的图深入对话,也可能会由此单独安排治疗。譬如治疗师会放一首舒缓动人的音乐,病人根据听来画……    他去过几次,觉得那位治疗师的功力还不如和林良聊聊天来的有用,后来便不去了。  有一段时间沉迷创意工作坊,做出许多装饰品,都摆在林良办公室。    除此之外,就是每天都要去测量生命体征。  冰冷的器械显示的数据永远比他的嘴巴和想法要诚实,一旦他的多巴胺有所降低,且每况愈下,就代表他的抑郁期即将来临,那么林良就会采取绝对措施,以防他在病魔的驱使下错手了断自己。    当他分享出自己的作息表时,彭婉叶终于体会到她真是来度假的,而他是真来治疗的。  同一家精神病院,不同的世界。    “你们病区都是这样的吗?”她问:“任务繁重。”  “那倒不是。我是共病才会这样。”  “共病?”  她是一点医学底子都没有。  天秋想了想:“就是两种疾病共同存在。”    彭婉叶微微张了张嘴,一种疾病就把她搞的神志失常,萎靡不振。  反观是他,倒是风轻云淡的很,像个知识渊博,极有表演天赋,感染力惊人的小老师一般。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她道。    当彭婉叶提议要离开的时候,他点着头,松开正在吸的可乐,动作迅速,身手敏捷的把桌面吃剩余的食物和垃圾都收拾好,用餐巾把桌子都擦了个遍,把垃圾一并扔到麦当劳里贴墙的垃圾桶,端盘搁到垃圾桶上面,又跑回来道:“我洗个手,等我。”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满身少年气息,很开朗,也很乐观。  在场的人如若知道他是一个精神病人肯定会非常错愕。    倘若不是一个院子里出来的,彭婉叶也意想不到,他的言辞举止都十分正常,阳光,虽然没有表现的积极向上,却也不丧气,不颓废,逻辑条理清晰,表达语言口齿分明,严于律己,能正确分辨世间的对与错,尽管他已经脱离外界很久了。    彭婉叶听见周围有人不吝啬的赞赏他:“这小伙子可以的呀,很久没见到这么有礼貌的人了,居然还长的那么标致……”    的确,彭婉叶很少在麦当劳里见到用餐完毕还会自主收拾的人,天秋是第一个。  其一她很少来这种地方,顶多去麦当劳的甜品站买杯咖啡。其二,她不太喜欢在多人的地方吃东西,不喜欢外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知道能这么做的人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其实他长得特别好看,眉弓高,眼窝深邃,眼神却清澈的不可思议。  这样的人……任谁都没法将他跟精神病患者扯到一块儿去。可他又的的确确是人们眼中,行为不可预见的‘神经病’。    矛盾,可真真的矛盾。  就像是那什么双相情感障碍一样,极与极的对比。    两人只在麦当劳待了半粒钟,离开时尚早。  天秋走出麦当劳的时候,方走出两步路,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还顿住脚步,眼睛都闭住了。    彭婉叶看他,等他那阵颤抖的余感过去,他耳朵尖都红了,一边手忙脚乱的重新系一遍围巾,一边跟上来,小声嘟囔着,“……冷。”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想笑,也太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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