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五年前,我爹被构陷入狱,后来流放到岭南,不出一年就死在炎瘴之下。而我娘,作为犯官之妇,被充为官奴。”如凝的目光涣散,毫无焦点地落在虚无的夜空中,哭哑了的嗓音犹如穿透千山万水,略带疲倦,“我娘为了保护我,在抓捕官兵到来前,央人将我偷偷带出去,企图让我躲过这场浩劫。可惜啊,”大大的眼睛用力睁着,眼底微微漾起水泽,“可惜外面早已是天罗地网,我才踏出后门,就被逮住了。”

柳叶将帕子递了过去,如凝接了。

她将帕子绞在手指上,唇角挑起一丝嘲弄,“我的泪啊,早就流干了。”她倔强地逼回眼底的水泽,徐徐道来,语气淡然到犹如别人的故事,“我娘见不得我受辱,一头撞死在含翠楼的柱子上,”她侧了一下脸,收回落在虚无的目光,盯着柳叶,“大人,该是知道大宋律,犯人自裁,罪加一等吧。所以,我就这样留在了含翠楼,直到进了宁府。”

待她说完,柳叶方问:“你说你父亲是被陷害的?而陷害你父亲的就是宁俊生?”

如凝点了点头。

柳叶又问:“你父是何人?你缘何确定是宁俊生所害?”

如凝一改方才的模样,眸底划过一丝警惕,虽然一瞬即逝,仍然被柳叶捕捉到了。

柳叶起身,远处响起了三下梆子声,“不早了,赶紧回房歇了吧。”在阶下分开时,又道,“我将你视如妹妹,你若心中有事,不妨与我说一说。”

回到房中,柳叶更加睡不着了。

如凝的歇斯底里,足以印证她与宁俊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而然她的含糊其辞,又令柳叶对于她的身世以及所谓的冤案以及是否关乎宁俊生饶有疑惑。更甚的是她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神情,她在掩饰什么?

细细回想起来,她的异常已非一日两日。当柳叶第一次从锦乐坊回来之时,她变得疏离,那时以为是自己的劝告起了作用,可是如今想来却不尽然。接下来之后是卓元搬进来之后?

虽然她时而会像往常那般细致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可是那期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极力掩藏的警惕。

如凝,到底在隐瞒着什么呢?

直到天近五更,方才沉沉睡去。好在今日乃是休沐日,不必早起前去大理寺应卯。

但是刚入辰时,便有访客登门。

来者一袭寻常布衣,没有投递名帖,只让门房通传说是姓范。

听闻此言,柳叶心中咯噔一下,不敢耽搁,连忙随着门房迎到大门。一年逾六旬的老者立在门前,敞开的大门有风穿过,微微扬着他颚下的长髯,度过沧桑的面庞沉静而平和。

柳叶深深躬下身子:“不知范相驾临,柳树实在是怠慢,还望范相勿怪。”

来者正是当朝右相范纯仁。

范纯仁捏了捏胡子,笑道:“未曾递上名帖就前来叨唠,倒是柳少卿勿怪才是。”

柳叶将范纯仁引入厅中坐定,行下官对上官之礼,道:“承蒙圣上隆恩,范大人的举荐,柳树才得以忝列大理寺。知遇之恩尚未登门道谢,反而劳动范大人先来寒舍,实在是心中难安。”

范纯仁上下打量着柳叶。当初中进士的足有百人之众,这个瘦弱清俊的青年人倒不曾引起他注意。若非有人举荐他走了一趟湖州,怕是到如今,这样的人才还被淹没在茫茫人海。

眼前的少年一身便袍并不华贵,却穿出了雍容之态,不卑不亢,礼数恰到好处。令他很是赞赏。只是这二十岁的年纪瞧着倒是偏小了些,不过都说江南水土养人,这青年自幼跟着义父居住江南,难免显得水嫩了些。

范纯仁瞧着他,犹如瞧见许多年前的自己,意气风发,聪慧智勇。

“好了好了,柳大人。”范纯仁示意柳叶坐下,如凝奉上香茗,“今日突然造访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很值得老夫瞧一眼。你瞧,今日我是一身便袍,你也不必拘泥那些礼数。你我就当是新友相见,寻常叙话便可。”

柳叶应承下来,方才落座。

范纯仁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叶,轻抿了一口,“此茶香胜其他,却香而不浓,反倒透着一股子别样的清爽之气。是何茶?”

如凝福了福身:“回大人,这是我家大人自制的茶叶,酌以竹叶之汁烘焙而成,是以比起别的茶来更有一番风味。”

范纯仁此时方将目光落在这个奉茶的小女子身上,小女子一身素衣,青丝绾起,倒是一副贤惠小妇人之样。

柳叶见状,开言道:“这是下官的义妹,下官家无眷属,全靠她在操持打点家务。”

如凝闻言神色凝了凝,旋即回道:“两位大人叙话,奴家就不打扰了。”施了一礼,缓缓退下。

范纯仁看了看如凝的背影,又看了看柳叶的神容,暗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年轻人的情爱私事,不问也罢,谁没有年轻过呢。“柳大人,老夫今日前来一来是睹一睹青年才俊的风采,二来有些不便在衙门里头讲的话想与柳大人讲一讲。”

柳叶拱手:“范大人客气。下官姓柳名树,字伯植。范丞相若是不嫌弃,不如称我一声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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