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柯丝,未来是光明的吗?”少年的他穿着金色的圣衣,脸上满是泥土和干涸的血迹,犹豫地问着眼前跪坐的白衣女子。    阿尔柯丝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着答道:“这么说吧……”  “未来即是现在事象的积聚,即使当下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的您和我,都是过去的您和我的积聚。”  “现在,即是过去的未来。”  “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所感受的,都来源于过去的一举一动,某个决心,某个选择,迈出的某一步。因此,过去,现在和未来,是联结在一起的。”  “如果过去是根系,现在是枝干。”  “像枝叶一般分叉开来,未来就有无限的扩展。”  “我们所说的未来只是可能性较高的一个断片。”  “本来,未来是掌握在您自己手中的。”  “只要,您在那个关键的结点上,作出了您自己的选择。”    那么,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萨沙抗拒地看着他。    他始终保持着得体礼貌的微笑,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与昨天的他判若两人。    没有意料的单膝跪地,他埋头像是向她行了一个礼。    “终于找到您了,雅典娜大人。”  “请容许我重新介绍自己,我是这一任的射手座圣斗士,希绪弗斯。”  褐发男人郑重地看着她说道,“我们一直在寻找您,雅典娜大人。”    “雅典娜……?”萨沙看着眼前的男人,疑惑地重复道,“我……?”    “……对,您本来不是出生于此地的。”他抬起头,褐色的眼睛直视着她,“为了终有一天要发生的圣战,恳请您回到原本的地方引领我们。”    “圣战……原本的地方……?”她有些胆怯地瑟缩了一下,攥紧了黑发少年的衣袖,“你在说什么啊……”    他在胡说些什么啊?  他竟然说自己是雅典娜?  还有什么圣战?以及……原本的地方?    “你打算带萨沙到哪里去啊?”天马带着不满和不信任的表情,厉声问道。    “我明白您的心情……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哈迪斯现正显现出复活的征兆,威胁着大地。”  他缓缓低下头,褐色的长发微微遮挡住了他的神情,“这地方对您而言是极为危险的。恳求您……”  “恳求您……”    引领迷茫的我们。  引领孤独战斗的我们。    女孩始终躲在黑发少年的背后。  亚伦和天马用不信任和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几乎是在天马的推搡下,他被迫离开。  “我明天还会再来的,雅典娜大人。”  离开时,他褐色的眼睛明亮、执着地看着她,坚定地说道。    “萨沙,别听他的胡言乱语。”亚伦和天马之后安慰她道。  “我真的不想和你们分开。”她坐在床沿上,小声地说道。    “我知道。”亚伦轻轻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另一只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那是她最为熟悉的,独属于亚伦的安慰方式。  “我知道。”  “因为我也不想和萨沙,还有天马分开。”  “天马也是这样想的吧?”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天马。    天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小声地说道:“嗯。”    她突然觉得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明天我们一起去和院长婶婶谈谈,告诉她你不想被收养。”  “他别想用一通胡言乱语就将你带走。”  天马握紧拳头,不服气地说,“先要问问我的拳头同不同意。”    萨沙最终被他逗笑了,“天马的拳头真的很厉害呢!”    对,她绝对不要和他们分开。  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她看着天马和亚伦,在心里默念道。    晚上,快要睡着时,她瑟缩了一下。  萨沙最讨厌黑暗,尤其是在梦境里。  无边无尽的黑暗,追逐吞噬着她。  她不停地奔跑着。    直至眼前出现了孤儿院的大门。  她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但是屋内空无一人,只余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畔回荡。    “亚伦!”她打了一个冷战,最后胆怯地开口呼唤道。  “天马?”带上了一丝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逐渐消散,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打开一个一个房间,寻觅着亚伦和天马的踪迹。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突然,流水的滴答声渐渐传来。  她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推开虚掩的房门,萨沙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黑发男孩。  殷红的鲜血一直流淌到她的脚下,渗进了木板的缝隙中。    恐惧侵占了她所有的意识,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不断坠落的心脏。  她不住地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亚伦呢?  亚伦,你在哪里?  天马,天马他!  她在走廊上奔跑起来,想要找到亚伦。    地板忽然浮现出无数的裂痕,耀眼的白色光芒从缝隙中不断扩展,碎片慢慢泯灭,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止不住地坠落。    陡然置身于陌生的神像之下,手里拿着长长的金色权杖。  山崖下一片连绵的宫宇。  她抬眸看到了钟楼上黑色的身影。    她握住了剑刃,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的手心,嵌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鲜血顺着剑身流下。  内心充斥着莫名的悲伤和愤怒,以及,痛苦的决心。    对面握着剑柄的黑发男子似乎已经癫狂,于翻飞的黑发中模糊的面容,他的眼角流出鲜血。  他在微笑,笑容温暖而又熟悉。    萨沙,杀了我吧。    熟悉却又低沉的声音传入脑海。    “啊!”她从梦境中猛然惊醒。    待缓过神来时,她发现窗帘的缝隙透出微弱的亮光。  天快亮了。    她再也不敢入睡,怕再次看到那个疯狂的梦境。  倒在血泊里的天马,怎么也找不到亚伦哥哥。  还有,疯狂的黑发男人。  她用被子蒙住了头顶。  蜷缩在被子里,忍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因为那个奇怪叔叔的胡言乱语?    ……他真的是在胡言乱语吗?    郑重,诚恳的语气。  他单膝跪地时,握紧的拳头,直至指节发白。    她感到陌生,但又熟悉。  沉默而又孤独。  以及她所看不透的迷茫。    她决定单独向那个叔叔问个清楚。    萨沙推开门时,会客室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台前。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淡漠的眼神转为一丝惊讶。  他背着萨沙第一次见到他时带着的巨大箱子,右手提着银色的鸟笼。    “雅典娜大人,”他微笑起来,“昨天真是很抱歉,我……”  “我是萨沙,不是雅典娜。”她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后退了一步,“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像是你口中的那个女神了?”说完,她转了一圈,企图让希绪弗斯看看,她只是一介普通的凡人罢了。  “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她向希绪弗斯摊了摊手。    “这些都不重要。”他并不介意地解释道,“因为妮姬落在了你的肩头。”    妮姬停落之处,便是你所寻觅之人。    他看到妮姬停落在紫发女孩的肩头时,仅仅在那一瞬间,温柔,遥远,而又宏大的小宇宙转瞬即逝,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其实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就是雅典娜。  他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在看到她的一瞬,自己会落下泪来。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急迫地想要告诉她一切,可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当她说妮姬可能下一次不会再来她这里时,他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再检验一次。  深夜的时候,他打开鸟笼,穿越了大半个镇子,来到了大门紧闭的孤儿院。  妮姬乖巧地落在窗户前,歪着头打量着他。    他在孤儿院门口待了一夜。  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    漫长的夜晚。  孤坐在门边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不久前与阿斯普洛斯的对话。    “我们并不都是为神灵而战的。”阿斯普洛斯将盛满葡萄酒的酒杯递给了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斯普洛斯?”他举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  发酵的清冽感盈满整个口腔。    难得的闲暇,脱掉厚重的圣衣,他们在斯尼奥岬山崖上的遗迹旁搭起了篝火。  带着从厨房“偷”出来的葡萄酒。  夏季的夜晚,圣域内炎热干燥,而山崖上咸湿的海风总能带来一丝丝凉意。  明亮的火焰跳跃烧灼着空气中的尘埃,并吞噬掉尚在翻涌燃烧的灰烬。    他用手指摩挲着木制酒杯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火光在他褐色的眼睛里不断摇晃,闪动。    阿斯普洛斯拿着酒杯,站起身来,深蓝色的头发染上了一层火光的暖橙色。  他如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脸一半笼罩在夜幕的阴影中,一半映照着晃动的火光。  他俯视着希绪弗斯,平静地说。  “我们并不仰仗神灵,依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我们都有自己战斗的理由,你,我,还有阿斯加特,我们战斗的理由并不仅仅是保护雅典娜,不是吗,希绪弗斯?”  “所以,就算没有雅典娜,我们也能战斗。”    就算没有所谓雅典娜的庇护,我们也是一样地战斗着。  经历着残酷的死亡。  从尸首堆中满身伤痕地爬出。  浸满鲜血的双手。  被不断流出的血液遮挡了视线。    带着满身的血污和伤痕,疲惫地踏上十二宫的阶梯。    空荡荡的雅典娜神殿。  落满灰尘的台阶。  回廊上被风化得面容模糊的神像,即将燃烧殆尽的残烛。    “我们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守护我们的神灵,又在哪里呢?”  “最终只能靠着我们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出乱葬岗,不是吗?”  “为神灵牺牲自己的一切,最终什么也不能得到。”  “所以,我们不需要神灵。”    他用绛蓝色的眼睛看着希绪弗斯,面无波澜地说道。  希绪弗斯没有反驳他。    真的不需要吗?  他从未奢求过拥有神灵的眷顾。  拥有或者没有雅典娜,对于他而言,又有怎样的区别呢?    执着到迷茫。    可是,他却希望能找到。  属于圣域的神灵。  如果有了雅典娜,他们会有什么改变吗?    “你是说,那只落在我肩膀上的小鸟?”萨沙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是的,雅典娜大人。”  “就单单凭一只小鸟,你们会不会弄错了什么?”她急忙辩解道,“总之我不可能是雅典娜的!”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请您务必……”  “我不管!”她大喊起来,“我……总之,我不要和天马,还有亚伦哥哥分开!我不要!”    他无奈地看着她,最终泄气般无可奈何地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和我走的话,我会选择留下来。”  他用褐色的眼睛温柔,诚挚地看着她:“我会留下来保护您。”  “冥王军正陆陆续续地醒来,如果……”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原本温和清澈眼眸变得凝重,“冥王军一向心狠手辣,您继续待在这里,很可能会牵连周围的人,包括您的兄长和朋友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如若冥王控制了您的兄长和朋友来刺杀您……”  “所以请允许我留下来保护您。”他蹲下身,用褐色的眼睛看着她,微笑地说道。    她怔了一下。  昨晚噩梦中的一幕幕场景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会让亚伦和天马也陷入险境吗?  倒在血汨里的天马。  怎么也找不到亚伦……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迟疑地握紧了拳头。    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不禁想起了十年前,为取得德尔斐神谕,满身鲜血的他。    那是他最为绝望的一刻,于神谕中见到自己未来的模样。  不久才穿上的黄金圣衣,终是没有辜负兄长的荣誉,和同伴们定下共同创造未来的誓约。  席卷的黑色火焰中,身披冥衣的自己。  沦为罪人的自己。  脸上尚未干涸的血泪,持弓相向。  怨恨着自己的,未来的自己。  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未来的自己。    “世界是由各种各样的关键因素的波流而构成的。”  “一阵风是如此,一滴水是如此,一个人的心也是这关键因素之一。所谓的未来就是将这些因素堆积重叠而产生的结果。因此,将灵魂融于世界之中就可以感知到,流动变化着的事象之中,那最可能发生的事象也即是未来的片段。”  阿尔柯丝在漫天飞舞黑色羽毛中说道,她的声音就像是回荡在林涛中的山风。  “那就是……”  “你作为圣战诱因的姿态!”  “你会妨碍雅典娜大人宏大的计划,会成为引发圣战的契机!”    我会妨碍到雅典娜大人的计划……  我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竟开始犹豫起来。  果然,还是应该先向教皇大人报告。    “萨沙大人,我……”    “好。”    静默了许久的少女喑哑地开口。  她抬起头来,眼眶微微肿胀,拼命地忍住了快要留下的泪水,“我答应你。”  “我和你一起回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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