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还时常回想起那个夜晚。妖怪说的很对,我想远离她,是因为我感到了恐惧。自从发现妖怪的异常举动后,我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这种没来由的恐惧。那种恐惧似乎来自于本能,来自于人类对危险事物的直觉。我想逃离现在的生活,逃离这个叫妖怪的姑娘,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工作太累导致的幻觉。可我渐渐发现,我恐惧的源头似乎开始控制我的心神。这是比恐惧本身更恐怖的一件事情,她让我看管着一堆将来要烧死自己的火,我虽然心惊胆战,却还自己往里添柴。我觉得不能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我得救自己,我得反击。不管妖怪想干什么,在她彻底控制我之前,得趁早把她赶走。  可事态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预料。这一番较量下来,她不会走,我也走不了。她像一只捕获了猎物的大蜘蛛,正在志得意满的,慢慢腾腾的,一丝又一丝的将我包裹起来。蝴蝶在飞翔,蜘蛛在结网,我是她绝望的食物。  天刚蒙蒙亮,我就冲进了这个城市最好医院的大门。头颈、消化、甲状腺……把全身能检查的器官查了个遍。最终却拿着一叠报告单失望的走出医院的大门,耳边还回响着医生的话:“没有问题。多喝水,注意休息。”  当时我就直了眼,扑上去摇着医生的肩膀说:“我有问题,我特么一定有问题。”  医生怔了半晌,对旁边目瞪口呆的胖子说:“建议神经内科检查。”  胖子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出医院大门,说:“你太累了,放几天假好好休息吧。”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这事没法解释,不止是别人,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我看着车外,人群熙来攘往,大楼的灯光一格一格亮起来,只感到从前所未有的孤独。我有气无力的瘫在座位上,好像已经死了半截。  我爱生命,我喜欢自由,我害怕被控制,更不想与这个奇怪的姑娘有任何关系,可今后恰恰要被她手拿把攥的捏在手心里,而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沮丧到了极点。我想到了我的前半生,想到了未知的人生旅程,想起了我的外婆,甚至想到了死亡。我一个激灵从座位上立起来,胖子吓得手上抖了一下,差点把车开到路边花坛里去。我冲着前方大声说:“去他妈的,我还活着!我有钱!有名气!有女人!我这是在干嘛?”转头就对胖子说:“走,去21club!”  胖子忧愁的看了我一眼,继续向着我家的方向开。他说:“婶子,现在去时间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我才不管,一直让胖子把车开到21club门口。我孤独的坐在酒吧里,无视来来往往的服务员那惊奇的目光,开始给认识的朋友一一打电话。我玩了一整晚,喝得酩酊大醉。当第二天清晨来临的时候,我看着床上那陌生女孩美丽的脸,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我坐起来抽了一支烟,慢慢微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不用害怕,活着真好。”  既然跑不了,这日子就得过下去。我想,除了偶尔的头疼,生活与以往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至于未来要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更不能安排。我看着初升的太阳,心情大好。甚至开始为自己和那个女孩做起了早餐。  刚刚往烧热了的油锅里放下鸡蛋,门铃就吱哇乱响。凭着这个铃声的节奏,我就知道,桑一一来了。  我打开门,桑一一蓬头垢面的走了进来。她像被抽干了七魂六魄,眼神空洞的望着我。我被吓了一跳,说:“这大白天见鬼了。”  桑一一木然的走到餐桌旁坐下,双手抱着头。我不知道这姑娘受了什么刺激,只好将煎好的鸡蛋放在她的面前,并给她倒了一杯牛奶。桑一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我看着她想,还知道吃东西,看来也不是太反常。桑一一吃完,擦着嘴说:“沈致你这个大混蛋!”  我说:“以前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现在的人不吃白不吃,吃了还白吃。真难做人诶。”  桑一一开始撒泼,把盘子摔得叮当作响,她吼道:“你白痴!你才是白痴!”  我赶紧制止她道:“你骂就骂,不要摔我盘子,那盘子很贵的。”  这时床上那姑娘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看到桑一一,神情自然的对她笑了一下。桑一一瞪圆了眼,先是使劲把盘子摔在地上,接着又挥舞着手上的叉子向我戳了过来。我一边心疼盘子,一边左躲右闪,但还是不小心被戳了一下。我忍着疼抓住她的手说:“桑一一,先把事情说清楚!”  桑一一动弹不得,只得冲我大声说:“沈致,你是不是爱上安樱了?你是不是和她好了?”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她的手说:“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又摆着手说:“没影的事。等 哪天我真谈恋爱了,我第一个告诉你,行不行?”  桑一一抹了一把头发,操起手说:“你发誓是假的?”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说:“不是,我跟你这儿起个什么誓?你又不是我的谁。”  桑一一“哼”了一声,连珠炮似的问我:“那你为什么不澄清?你为什么要默认?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还让绯闻传来传去?”  我只好无奈的说:“姐姐,你第一天进娱乐圈?出了绯闻就要澄清?知不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什么叫欲盖弥彰?澄清只会让事情看起来更像真的。再说这种事只能让姑娘澄清,我一个大男人还跑去澄清?看起来像话么?这不是埋汰人家么?”  看我们吵得热闹,刚洗完澡的姑娘从卧室里走出来,微笑着向我们招招手,打开门径直走了。  桑一一看着她离去,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说:“我也知道这圈里传绯闻也免不了,但是不管你和谁传,就是不能和安樱!”  我听着这话里有话,问道:“看起来你对她意见很大?”  “我烦她,”桑一一翻了翻白眼,说:“总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  “真是同行相轻,”我笑着说:“你是看人家长得比你漂亮吧?”  桑一一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认了这个事实。我暗自发笑,说:“我真没和安樱好,我并不爱她。”桑一一甩了一下头发朝我看过来,我赶紧说:“当然我也不爱你。”  桑一一不屑的吹了口额前的刘海,她眨着眼睛说:“没关系。沈致,你现在不爱我,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  看她恢复平静,我便一本正经的说:“安樱和我的事,的确是公司炒作。为这事我已经和公司闹掰了。我推了所有和安樱一起的工作,以后也不会再配合这种宣传。”  桑一一说:“可这对你不公平!这种没来由的事炒到最后,吃亏的其实是男人。因为人们总是更同情女人的。”  我心里有些感动,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谢谢了兄弟!哥出道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冷板凳也坐过好多年,现在就算把我打回原形,也比以前强多了不是?放心,哥的艺术生命还长着呢。”  “臭不要脸,”桑一一终于笑了起来,说:“好了沈致,我才从片场过来,肚子饿着,头发都没梳。现在我可得先回去睡觉了。”说完也不管我,直接离开了我家。  桑一一走后,我看着家里一地的陶瓷碎片和桌上的残羹剩饭,觉得自己真是命中注定要犯桃花劫。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意外的接到李非凡的通知,妖怪被曜石公司调回,接替她的是另外一个黑塔般的壮汉。没有告别,没有谢幕,妖怪像荷叶上的一滴水珠,默默无闻的到来,悄无声息的离去。猥琐在旁边轻轻嘟哝:“组里就唯一的一个女人,怎么说调走就调走了呢?”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起那晚妖怪对我说的话。她说,我会离你远远的。她倒是利索干脆,说走就走了。我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心里好像破了一个洞,呼呼灌着风。我不自觉的摸了摸眉心,想着这样挺好,妖怪终于走了。那个攥着我的命的姑娘,也许,还会再见,或者,再也不见了吧。只是,她在我身边的时间太长了,我还需要习惯,习惯一下没有她的生活。在和新来的助理磨合好之后,我心里的洞就会被堵上了。我点点头,嗯,对这个结果我应该感到很满意,一切又步入正轨,生活又在我掌控之中。太好了,一切都如我所愿。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出名之前虽然不温不火了几年,但也不至于沉沦到泥淖里去。以至于和我合作过的一名导演说:“沈致,你太顺了。你的人生没有挣扎和痛苦,没有尝试过极致的欢乐与爱,你怎么演得好戏?”所以我一直被业内认为是演技着急,靠脸吃饭的典型。显然,他们都认为,既然我拥有了这样幸运的人生,就不应该拥有丰富的灵魂。关于这件事情,胖子是这样安慰我的,他说,脸是老天爷赏的,老天爷最大,谁还能和老天爷过不去?这种话丝毫没有让我觉得安慰,我只想打他。  但是这次事情好像有了不同,还是同一个导演,在新戏的片场看着显示器疑惑的问我:“最近你生活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歪着头想了想,奇怪的说:“怎么了?”  “石头也会开花,”导演有点激动说:“你好像忽然有了快乐和苦难交织在一起的灵魂。你的脸居然有了经历和层次。比如刚才表演那个片段,眼神恐怖而克制,贴切得让人害怕。可这一切变化太快太不可思议了。”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所以我问,最近你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妖怪,和那些难言的疼痛和恐惧。然而我微笑了一下,冲导演摇了摇头。  导演耸耸肩,嘟哝着说:“真是开了天眼了么?完全是飞跃啊。”  我能说什么?说被一个姑娘用巫术控制了,由此打开了通往演技派的大门?我只能糊弄着笑笑,暗自想,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自从拒绝了与安樱合作的建议后,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倒霉。我的工作、生活仍在马不停蹄的往前跑。我像以前一样满世界游走,拍戏、参加活动、接受采访,工作之余就找周倜寻欢作乐。我快乐而满足,觉得自己心里的每一块都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我告诉自己,好极了,那个该死的破洞终于被填上了。  那天我满意的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伸着懒腰,春天到了,楼下的桃花开了。花枝如云似锦,满眼繁华温存。我愉悦的说:“桃红又见一年……春”我停了下来,趴在窗户上睁大了眼睛。  在满树的桃花下,那个攥着我命的姑娘,正仰着头,对我露出了微笑。  我双手握紧了拳头,几乎停止呼吸。突然门被打开,萝卜跑进来拍着我的背说:“妖怪回来了!你快看!”同时跑进来的还有猥琐和胖子,他们都兴奋的向楼下望去。  我干咳了一声,僵硬的调整了一下姿势说:“不用告诉我,我都看见了。”  萝卜还是激动的感叹道:“她现在变得可真美啊。”他指了指隔壁办公室,说:“刚才我们在窗户边跟她打招呼,她冲着我一笑。我觉得那满树桃花也黯然失色了呢。”  我想了想刚才妖怪的视线和隔壁办公室的落地窗,恍然大悟。我有点有气无力的说:“妖怪又回来干什么?”  萝卜说:“我也才打听到了,她的公司安排她去张九方那一组做助理。真是遗憾,她不能回我们这一组来。我还挺想她的呢。”  “不用了,”我迅速调整了表情,冷淡的说:“现在的助理很好。”转身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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