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酒会隆重而充满创意。整个会场以蝙蝠侠系列电影为主题,一派冷战时代阴森灰暗的景象,仿佛就是那个被罪恶、暴力与白色蒸汽笼罩着的哥谭,那个英雄出没之地。我站在会场的角落里,幻想着面前那些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都是猫女、小丑和企鹅,而我,沈致,就是那个穿着披风戴着面罩的拯救者,正注视着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爱着,恨着,也厌倦着的城市。我伫立在城市之巅,我俯视着芸芸众生,我被爱戴、被崇拜、被误解、也被羞辱,我强大而慈悲的宽恕着无知和残忍的人们,唯有披风在我身后轻轻翻卷。  我正被自己脑补的一出戏感动得不能自已,肩膀上忽然搭上一支手。我回过头,那只手的主人原来是周倜。人如其名,周倜一身的风流倜傥恰如临风玉树。他一脸诡笑的凑过来说:“你是蝙蝠侠么?”  我老脸一红,正想否认。周倜拍拍我的肩膀,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这么巧,我也是。我刚刚才打败了邪恶势力,现在肩膀还疼着呢。”  他站在我身旁,突然又转头对我说;“麦克,你相信神创造世界么?”  我当然回答:“我相信。”  对视一眼,我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正演得热闹,安樱走了过来。今晚的安樱穿着白色长礼服,美得就像八月十五的月光。我看着她情不自禁的赞叹:真是一个出场自带背景音乐的女人。安樱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微笑着调侃道:“真是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超级英雄梦啊。”又撇撇嘴有点无奈的说:“就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她的表情中和了语言的甜腻,女人味十足又不失分寸感。听得人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周倜不由得打趣道:“安樱,再这么说下去,我都要爱上你了。”  “那我十分荣幸咯,就是不知又要让多少姑娘伤心难过了。”安樱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她一边拢着耳边垂下的头发,一边笑着说:“周公子,许久不见,你还好么?”  永远精致美好,姿态优雅的安樱,用她的温柔与美丽做枪,向我与周倜连连扫射。一时间连周倜都招架不住,摆着手说:“别,别,开个玩笑,我可不敢。”  安樱咯咯笑着,眉眼恰到好处的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周倜看看我,又看看安樱,问:“前段时间新闻说你们又在一起了,真的假的?”  安樱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的瞅着我,说:“这个嘛,你得问他。”  皮球又被踢到我的脚下,我不由一阵尴尬。安樱却不等我回答就道声失陪转身离去。周倜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惊讶的看着我。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说:“这件事,确实是因我而起……”  “是真的?你真和她复合了?准备结婚了么?什么时候生孩子啊?生了孩子我就是干爹啊一言为定。”还没等我说完,周倜的思维立刻开始翱翔起来,嘴里啧啧作响似乎充满着欣羡。忽而又遗憾的说:“你好不容易才爬出坑,现在又把自己给绑起来了。兄弟,幸好还有我,帮你阅遍人间春色。”  “嘿嘿嘿,慢着点,”我赶忙说:“这事暂且不用你帮。我说你的脑洞真该补补了,比那看到膀子就想到裸体的人还厉害呢!我啥时候说和安樱好了?我说是我的错是另外一层意思明白不?”  周倜一脸对一切了然于心,我就静静看你发癫的表情。我解释道:“上次追车那事出来后,公司为了降低新闻热度,就把我和安樱的事拿来炒,其实我和她是没影的事。不过这事本来与她无关,但她却被莫名其妙的拉进来,是我对不起她。”  “不是还拍到了照片呢,就你和安樱两个人的。”周倜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我想了想说:“那段时间剧组经常在一起聚餐吃饭,应该是被记者偷拍了。并且单单截取了我俩在一起的图片,其实现场还有很多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周倜神秘的眨眨眼,说:“照片是谁拍的?是谁放的?照片早拍了为什么那个时候才放出来?记者知道你们吃饭的地点?你的公司未卜先知你会追车?”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你想的一样,有人想炒作这个事情,但最早的绝对不是我们公司。”我轻轻笑了一下,说:“按照我现在的形象定位,来点明明暗暗似有似无的恋情炒作对热度还算有点助益。但这么大规模铁板钉钉式的炒法对我绝对有害无益,所以去偷拍的不可能是我们公司。后来出了追车的事,舆论一边倒的指责我。偷拍的人放了照片,公司为了盖过追车事件的热度,不得已才上了这个大招,但是照片究竟是谁提供给公司,出于什么目的提供给公司。我问过李非凡,他没有告诉我。”  周倜鄙夷的“呲”了一声,说:“搞得跟九龙夺嫡似得。”接着又挤眉弄眼的说:“你们大人的世界好特么复杂,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你们公司就不复杂?”我嬉笑着说:“真希望你老爹也这么想。孙猴子还没进笼子呢!”  话说到这里,连一向飞扬跳脱不问俗事的周倜也落了地。他有点沉闷的说:“我不喜欢笼子,但为了我爸我妈,以后还得钻进笼子里去。”  我说:“至少你还有进不进笼子的选择权,而很多人生来就没得选。”  周倜响亮的吹了个口哨,带着一丝无奈和顽皮说:“到底什么人才能事事如意?我活到现在,任性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都说,你够了你得停下来,你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你还不满足你还想怎样。我知道,我拥有整个世界,因为以后我也会失去我的整个世界。可他们又说,你的世界又有多重要?能与这个世界相比么?能比命重要么?每个人都在失去自己的世界不是么?凭什么就你特殊……可对我自己而言,我的世界就是这个世界不是么?我的世界不存在了这个世界也不复存在了不是么?”周倜摇晃着脑袋,念咒似的胡诌着:“爱是枷锁,爱他妈只是枷锁……”  “吓我一跳,你看起来就像个文艺青年。”我翻了翻白眼,说:“好了,就别为你的贪婪好色任性妄为找借口了。我不喜欢你有灵魂,有灵魂的人老是想得太多吃得太少,看的透彻却活得脆弱,一肚皮心思伤人伤己。我还是喜欢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用一个包子就可以收买的周倜。俗话说的好,少说话威信高,多吃多占身体好。来,就让我们做回没有灵魂的自己。”  周倜愣愣的听着,说:“我竟然被生活逼成了一个哲学家。这个世界怎么了?”  “能别说世界这两个字了么?我耳朵要被老茧堵上了!”  周倜喝下一杯水并开始深呼吸,过了一会儿终于说:“被你这一混,我都忘了今天来干啥了。”  我也回过神来说:“对,我还忘了问你今晚怎么也来了?”  周倜耸耸肩,说:“联络人脉呗,今晚参加的投资商和我们公司的业务有点关系,下一步双方可能有合作,他们请我过来喝喝酒。”他指着会场里一个姑娘的身影说:“背影真美,我得过去看看她长什么样。”说完也不理会我,端起酒杯扬长而去。  周倜终于恢复原状,我满意的点点头。远远看着周倜走到姑娘跟前,那姑娘转过身后与他相谈甚欢。我登时瞪圆了眼,原来那背影就是李非凡说的宋嘉音宋姑娘。我不由得懊恼的说了声“操”,悻悻的端着酒杯去找李非凡。  李非凡喝得已经有点上脸,看见了我,他加快脚步走过来走过来搂住我的肩,对我低语道:“正好,大老板让你过去一趟,他有话跟你说。”我于是跟着李非凡,穿过一个门廊来到一个小厅。只见大老板正坐在里面和几个圈内知名的导演、制片人喝茶聊天,桌上摆着几样精致淡雅的茶具。大老板见我到了,便招呼我坐到他身旁,问我:“想喝点什么?”  我对茶向来没什么研究,也不甚喜欢喝茶,看到桌上的瓶瓶罐罐的摆设,或浓或淡的茶汤,犹豫一阵后笑着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喝茶,就随便吧”。大老板乐呵呵的说:“我倒忘了,喜欢喝茶的小朋友不多,这些都是咱们这些老头子的玩意儿了。”说着指了一指桌上左边的一堆罐子,对我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季万物蛰伏,寒邪袭人,正好是喝红茶的时候。”  李非凡本来带着酒意与在座的几位导演说笑寒暄,此时又转到大老板旁边眉飞色舞的说:“茶亦醉人何必酒,屋外歌舞声声富丽喧哗,我看倒不如这满室茶香啊。红茶少了绿茶的寒意,又无乌龙之霸道,最是醇厚甘美,暖意安神。今晚喝了酒,正好蹭一点大老板的好红茶喝喝。”  大老板笑着摆一摆手,对他说:“我这里倒有上好的金骏眉,只是我正招呼小朋友,你要喝自己倒去。”  李非凡满脸笑意,熟门熟路的拿起茶具开始冲泡起来。大老板看了一眼桌上的陶瓷茶具,站起身来。李非凡眼角余光扫到,立马也站起来说:“要点什么?我去拿吧。”  大老板微微抬手,说:“年纪大了,坐久了骨头疼得很,正好站起来活动活动。”李非凡闻言点头坐下。大老板一边伸展胳膊一边向屋子的置物架走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玻璃杯。  我看着有些奇怪的说:“这里倒有这么多盖碗,何必另外去拿。”  大老板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说:“这是泡绿茶用的,好看。”说着将数片碧绿可人的茶叶投入玻璃杯中,又倒入热水。我将玻璃杯举到眼前,看着茶叶如初春发芽一般在杯中翻卷伸展,转眼间就将白水浸成了一杯透着清浅绿意的茶汤。此时李非凡又将一个画着蜻蜓的白瓷杯子放在我面前,里面正是一杯色泽绛红的红茶。一红一绿,满屋馨香,我点头赞叹道:“我虽是茶盲,可这茶还未上口就已经觉得口齿噙香了。”  大老板捋着手上的珠串,笑笑说:“只是喝些茶叶,喝来喝去能有多大趣味?倒是得弄些影、形、器、物当布景,整出点诗、词、书、画来陪衬着,再散播得广一点,流传得久一点,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种文化,也有了不少规矩。可说到头来,也不过是一片树叶罢了。”说着抿了一口茶,随手从两只罐里拿起两片茶叶说:“就说这两种茶叶,单从口感上来说差别并不大,可它们的卖出价钱就天差地别。其实它们来自于同一种茶树,同样的天生地长,一样的餐风饮露,只是制作的人和制作的方式不同,就决定了它们以后的命运。”  在座的一位制作人说:“其实就是那一点点口感的区别,粗线条的人甚至感觉不到。可就有人说这是好的,那是坏的,好的就争就抢,坏的就没人要。”  一位导演此时也转过身来道:“愉悦感!千百年来人都在孜孜不倦的追求那一点点可悲的愉悦感,然后根据自己的愉悦感来定义物质,好、坏、贵、贱。抓住了人的愉悦感,就抓住了打开人心的钥匙。人们就愿意付钱买单,即使它们与普通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一位看起来像投资商模样的人接话道:“如果让一个外行人来品尝,哪能辨别哪种好哪种坏。但你如果跟他说,这种茶叶,现在国内产量仅几百斤,且是制茶大师经几百几千种工艺制成。那外行人一般也就相信贵的等于好的了。时间久了,不仅自己接受了贵贱的区别,还会自觉捍卫起那贵贱的区别来。”  我沉默不语,李非凡迅速的瞟了我一眼,说:“万人追捧,也未必无因。这个因说起来就很复杂了。就像好的茶叶,产地、天气、制作、包装可谓缺一不可,如果离了这个地方,离了这些后续工艺手段,茶一旦变了味道,追捧的人可立刻就另觅他爱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首要的条件,还得是这茶有有与众不同值得追捧的地方。”  在他们滔滔不绝之际,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以往喧嚣的城市此时在路灯的映衬的显得格外黯淡,只有几辆晚归的车辆正慢悠悠的不知开往何方。李非凡走到我身旁,我微微笑着问:“所以,到底有什么事?”  李非凡向窗外望了一望,说:“安樱要和公司签约了。”顿了一顿,又说:“还有张九方。”  我笑了起来,转头问:“然后呢?”  李非凡抱着手臂,皱着眉头说:“你还不明白?张九方的背景大有来头,现在背后的投资方又很有力。”李非凡看着我说:“他是大老板争取过来的。一旦来公司,公司的资源毫无疑问会向他倾斜。而你首当其冲会受到影响,代言、影视资源、曝光率,一切一切。为了维持热度,你得有自己的办法。”  我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说:“看来张九方要被安排在孙东石孙总那一组了?”  孙东石正是李非凡在公司里的死对头,李非凡见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里要冒出火来,说:“好像这一切不关你的事?其实我也就一打工的,张八方还是张九方要来关我屁事?换个公司我一样可以打工。只是作为艺人,一旦错过一个机会,或者出了一个丑闻,事业下滑起来会容易得超出你的想象,会烂到让你想捡也捡不起了的地步,你守着你那点傲气能当饭吃?自己的事不着急想办法,我们在边上着急也没用!”  李非凡永远不只是一个打工的,不管来的是张八方还是张九方,他怎么会轻易认输?我于是说:“还用我想?你不是早想好了么?”  李非凡撇撇嘴,着看着窗外说:“安樱这姑娘其实不错。情商高,人漂亮,这么多年没有□□。最重要的是她对你很有好感。”隔了好一会又说:“不是我非要赶鸭子上架,你们以前也有过一段,不是没有感情基础。”  我不置可否,李非凡干脆直接亮出底牌道:“从上次新闻反馈回来的信息看,你与安樱的恋情观众接受度很高,热度更是长时间保持在第一位。一旦从我们内部敲定这个事情。对你的转型,热度维持,资源开拓有什么好处,我想不用我多说。公司希望将你们两位的恋人关系作为长期宣传点保持下去,甚至不排除以后作为夫妻档打造的可能。”  我嘲讽的说:“所以,这也是生意?”  李非凡语气坚决的回答:“这也是大老板的意见。”  话已至此,已无多说的必要,我转身回到屋里坐下。大老板双眼微垂,正用手摩挲着两只油亮的核桃,他说:“谨守阴阳,顺应四时才能固本强基、体健身强。小朋友,喝了这么久,你喜欢哪种茶呢?”  我淡淡一笑道:“红茶绵远甘醇,绿茶纯粹清冽,二者本无高下之分。只是我一向无甚见识,只记得小时候喝过绿茶,就一直记得绿茶的味道,觉得绿茶甚好。估计以后也改不了了。”说完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  两只核桃被摩挲得沙沙作响,大老板微笑着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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