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车

电影快要杀青的时候，已是数九寒天。我时常穿着单衣，口里含着冰块在镜头下强颜欢笑，表演着那场发生在初夏里悲欢离合的故事。安樱与我对戏时也常常冻得嘴唇青紫，哆哆嗦嗦讲不清楚台词，招来导演好一通埋怨。共患难的经历让剧组同仁的友谊又增进了几分，经常在收工之后在一起吃吃喝喝，几个月的时间过得艰难又快乐。而妖怪在那晚之后似乎再未作怪，只如往常一般沉默少言的跟在我身边。胖子、猥琐和萝卜听了那晚我的遭遇后，纷纷幸灾乐祸的笑成了一朵炸裂的烟花。猥琐一脸猥琐笑着说：“按照我的经验判断，妖怪指定是看上你了。你看你以前从没正眼瞧过她，现在你不是开始注意她了么？”　　我无奈的说：“你特么能不能别啥事都往男女那事上引。是，我没瞧过她，可她也从没正眼瞧过我好么？再说我把这事说出来是让你们看笑话的么？”　　胖子在一旁举起了手，说：“嘿，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谁叫你长了一副招猫逗狗的模样，那些大姑娘见了你就跟苍蝇见了屎似的，这能怪别人？”　　“你们发现了么？”萝卜搭着猥琐的肩膀，手翘起了兰花指，“妖怪回来之后，变漂亮了。”　　猥琐接过话头，说：“看看，去整容啊婶子，还说对你没意思？我一直觉得她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你感受到了么？”　　胖子“切”的一声表示了反对，说：“妖怪有那钱去整容么？她家可困难，家里人现在还在农村，才遭了地震呢。”　　萝卜也附和道：“肯定不是动刀子。我细细看过，她的五官没有变化。但是那感觉怎么说……对了，就像画皮，以前是一个骷髅加一张皮，现在吸了人的阳气儿。有了精神血肉，终于变得美了，会笑会动了。”　　萝卜形容的贴切又恐怖，我忽然联想到那天晚上对她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后背一阵发凉，骂道：“越说越离谱了，你们能不能别编这些有的没的，说点有用的？”　　胖子笑着说：“你又没吃啥亏，不就是被摸了一下么？”说着收回笑，一本正经的说：“她以前工作的公司是哪家？我得去打听打听。”　　猥琐认真听着胖子的话，说：“她以前在曜石保安公司，我有一个女朋友在里面做主管，妖怪的情况我问问应该就清楚了。”　　猥琐的炮友都交到公司合作的保安公司去了，真乃我辈楷模。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和胖子、萝卜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还像句人话。”我赞许的点点头说：“不过最近年底了，工作排得太满，操心的事挺多，有时间再说吧。”　　萝卜也说道：“妖怪如果真的对你图谋不轨，或者有什么企图。哪用等到今天？她虽然性格和常人不同，不大和人说话打交道。但一身功夫是真好，嘴特别严实，也没听说有什么怪癖。”　　正说得热闹，组里的几个女演员从我们面前走过，一个个玉肤花貌美不胜收，我们一下子把妖怪忘到了九霄云外，马上开始进入男人永恒的话题，热烈的讨论起来。　　　　每年年终照例是圈子里最忙的时候，这边厢拍着戏，那边还有几个代言广告等着要拍，各种晚会、颁奖礼的邀请也纷至沓来，临时性的工作在我的日程表上一直排到了农历新年。我忙得□□不暇，李非凡也恨不得把我劈成两半用。这天我刚参加完一个代言商家的新店开幕式，正与胖子被一群粉丝围得水泄不通。忽然看见周倜开着跑车向我招手示意。我正愁无法脱身，赶紧三脚并作两步跑上周倜的车，问：“你怎么来了？”　　“上周老爷子发了飚，说我只知道和女孩鬼混没长进，我妈这次居然也帮着他，给我好一顿说。我怕他们老两口气得爆血管，只好来开开会做做样子。”周倜说着指了指身旁的写字楼。　　那幢写字楼也是周家的产业，周倜的父亲年轻时为人大方交游广阔，心思缜密办事牢靠。早在九十年代就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后来索性也不上班了一心做生意。周倜的爷爷为这事还和周倜的爸爸大闹过一阵，直接把他爸爸骂得不敢进家门。后来周倜的父亲生意越做越大，产业遍布全国各地，也开始为家乡筑路修桥，捐资建校，俨然已是社会名流的架势。就只有一条，年轻的时候为了闯世界，把唯一的儿子丢给周倜的母亲照顾，错过了和周倜建立亲密关系的最好时机。等到年纪大了想对周倜传授一点人生经验，却发现周倜再也听不进去了。周倜的母亲性格温柔坚强，为人潇洒豁达。结果周倜没遗传到他母亲温柔坚强的一面，倒把潇洒豁达学了个十足十，游戏人间挥金如土，最喜欢的念叨的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然而周倜的父亲悉心经营大半生才得这般富贵，最是个在红尘俗世中打滚的人，怎听得如此狂放不羁之语，不由得对周倜的不满又增加了一层。因此父子两人始终有点看不对眼，关系不是十分融洽。　　一转眼车开到城外，周倜从后视镜发现有几辆车一直跟在后面，对我说：“沈致，有你的粉丝跟车。”说话间已经有辆车开到旁边，一名粉丝按下车窗啪啪拍照，并兴奋的朝我挥手。　　周倜说：“这些粉丝到底图什么，有那钱租跑车来追星，倒不如把钱省下来吃顿好的呢？”　　我苦笑道：“我就当你是嫉妒了。不过这种追捧方式我可真接受不来。”　　周倜皱了皱眉头，见前方有一段刚刚修好还未通车的道路，被挡板围了只剩窄窄一条通道，便灵机一动开了过去。谁知被跟车的人发现，瞬间便驶来四五辆车跟在我们车后。见这段路上并无其他车辆行驶，跟车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其中一辆车加速开到正前方，另几辆车也分别向左右靠过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周倜诧异道：“他们想干什么，是疯了么？”　　我从座位上立起身，说：“这是专门给粉丝提供追车服务的黄牛车。这些人要钱不要命。周倜，万一出事我跟你家里人没法交代，前面找地方停车。”　　周倜握紧了方向盘，说：“就不该惯这些人的臭毛病！”　　此时我们的前方及左右两侧都被围堵，只剩后面一条退路。周倜放慢车速试图从后面退出包围。那几名黄牛经验丰富，料到周倜想从后方逃离，便将车速也逐渐减慢，随后又上来一辆车堵在车后，我们进退不得，被围了个严实。此时我们侧后方的一辆黄牛车居然跃跃欲试的想要撞击周倜的车尾来逼迫我们停车。　　我大声说：“到前面停车报警，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周倜大骂道：“停不了！后面也被堵上了！都特么一群什么神经病！”　　此时耳边陡然传来一声汽车加速的轰鸣，只见一辆黑色奔驰飞速行驶到正前方，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前面黄牛车的去路，黄牛车被迫避让并向另一个车道驶去。我立刻认出那辆黑色奔驰是我的车，开车的人正是妖怪。　　妖怪在前方伸出手，向我们做出“往前开”的手势，随即迅速让开车道。周倜略一迟疑，马上一脚油门加速向前驶去。见妖怪驾车在四、五辆黄牛车中穿梭，我立刻向她摆手，想要制止如此危险的行为。但周倜的跑车冲劲十足，几乎在瞬间就带我冲出了包围圈，只留给妖怪一个车影。我转过身，只见妖怪驾车迅速移动到我们车后，挡住了离我们最近的黄牛车，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后，那辆车的车速慢了下来。妖怪大声鸣笛，并用手势向正在追赶的几辆车示意“停车”。但那几辆车似乎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反而继续加速追赶上来。只见妖怪突然逼近一辆距离最近的车，车头忽一倾斜直接撞击那辆车的尾部。那辆车瞬间失控并开始左右摇摆，轮胎大力摩擦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幸而速度不是太快，车被迅速控制下来并靠边停下，几个人从车上跳下来大声骂娘。其余的车见状不敢再追赶，逐一在路旁将车停下。一时间整条道路上刹车声此起彼伏，叫骂声、鸣笛声响成一片，伴随着浓重的轮胎焦臭味道，恍如一部汽车公路大片。　　我从未身陷如此危险境地，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妖怪。我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脸，却始终无法与眼前这个潇洒利落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只听周倜在一旁大声赞叹道：“帅！”随后又问：“那是谁？我一定得认识认识他！”　　此时妖怪驾车追赶上来，打开车窗神色平静的对我点头一笑，随即退到侧后方默默跟随。周倜一见妖怪，方向盘差点打偏，诧异道：“是女人？”　　“我的助理。”我对这样的妖怪感到陌生，有点不太敢相信的回答道。　　“哇哦，车技超群英姿飒爽的女助理。”周倜夸张的吹了一声口哨，随后用胳膊捅了捅我，说：“我喜欢她！”　　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烦心事，我忽然觉得周倜有点聒噪，不耐烦的说：“我真是服了你周人周，这种时候还在浪？先让我先想想这事怎么善后。”　　周倜厚着脸皮说：“你真是社会一大公害，今天我的老命都差点赔进去。你得回去告诉你的女助理我喜欢她，咱俩才算两清。”　　“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我说：“她就不是一正常人。你如果把她都收伏了，我对你才是真服气……算了，不说这事了，我得给李非凡打个电话。”　　此时周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说：“真是越说越有趣了。”　　我回到公司之前，李非凡已从网上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听我细细讲述了追车的各种细节后，李非凡说：“这些粉丝实在太疯狂，今天的事确实不能怪你。但现在网上已经有这件事的新闻和各种照片，评价也出现一面倒的趋势，你过来看看。”　　我瘫软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嬉皮笑脸的说：“肯定是一面倒的骂我咯。”　　李非凡打开网页，果然都是“明星冷面对粉丝，粉丝痴心付诸东流水”、“沈姓明星高速路上演飙车一幕，粉丝求见不得路边大哭”、“这种无视粉丝的明星完全没有艺德，就应该被封杀！”等诸如此类的新闻与评论。我无奈的笑着说：“这些人说得跟好像在现场似的。连高速路都出来了！”　　李非凡又点开几个网站，只见首页上都飘着我的名字。转身对我说：“大多数新闻和评论都对你不太友好，你最近几天就不要上网了。”　　我懒洋洋的说：“没有证据，不顾事实，只是因为评论不友好所以一定是我们的错咯？凡事都要有个度。说到底艺人也只是一份工作，这种不顾生命危险追星的行为根本就不值得鼓励，我和其他无关的人也不能冒着生命危险来接受这种所谓的爱。”　　李非凡手指重重的点着桌面，说：“你的确没错，可惜你就不是普通人！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恶意放大，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使你今天没有过错，可□□传多了那就变成了事 实，谁关心真相如何？加上你现在正当红，好多想要把你拉下来的人正愁没有机会下手……”　　正说着李非凡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我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简直能拧的出水来。在几声“好，好，好”后，李非凡挂断电话，面色阴沉的说：“有很多代言商家打电话来询问，大老板也让我写报告。还说已经接到公安机关的通知，让你们去接受调查。”　　“哦？”我语气平静的说：“的确应该让警方介入，查清究竟是哪一方的过错。”　　李非凡压着怒气，低声说：“进了公安局，你就断定自己最终不会有事？万一处理不好，你好好想想你身上的那几十个代言……”李非凡眼里冒火，突然打住话头说：“你那几个助理是干什么吃的？被你惯得简直不像话！让他们全部回公司报道！”　　我摸摸脑袋，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李非凡说：“此事因我而起，警察找我，我有义务配合调查。如果影响公司利益，我有责任赔偿损失。今天的事纯属意外。外界不知道具体情况，口出恶言胡乱定罪情有可原。但我已经向你说过今天这件事的全部经过，我的人并没有过错，要动他们，我绝对不同意。”　　我抬眼看着李非凡。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还是想想这件事怎么平息吧……”　　已经趟了这塘浑水，我似乎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我想了想，伸出一个指头说：“第一，马上通知赵律师，这种时候一切都得先征求他的意见；第二，公安局那边不能耽搁，这事越早让警察介入越好。待会还要请赵律师陪我们走一趟；第三，舆论导向的问题，专业公关公司在这一方面会更加擅长。作为公司的艺人，我交由公司全权处理。”　　李非凡赞许的点点头，又低头细细想了一下，补充道：“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完整经过向赵律师和盘托出，听听他的专业意见。去公安局的态度一定要端正，时间要把握好，得天色稍微晚一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能以本人名义在任何媒体、网站以及社交平台上发表对这件事情的任何主观评价，特别是你刚才所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提！”说着朝我摆摆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我正准备离开，李非凡忽然叫住我，说：“沈致，这次公司无论有任何动作，切忌耍少爷脾气，一定要配合！”我背对着他点点头，随后走出房间。　　正如赵律师所料，作为乘车人和受害者，我在整件事情里没有过错，只被负责办案的警官照本宣科的口头教育了一番。但妖怪主动拦截撞击黄牛的车，最终被罚款加拘留十日。处理结果出来后，我们走出公安局大门，赵律师语重心长的说：“小沈啊，这次追车幸亏是发生在还没通车的道路上，如果真是在高速路或者市区道路上，那麻烦可就大啦。下次可得注意着点啊。”　　我微微点头，回头远远看着妖怪，只见她坐在办公楼前的凳子上，没有即将失去自由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悔不当初的懊恼沮丧，反而平静安宁宛如无风的湖面。她嘟起了嘴，轻轻吹走飘到嘴边的发梢，一派孩子般的懵懂天真。　　赵律师拍拍我的肩膀说：“先走吧，等会我会给她送点东西过来。天快亮了，你也回去休息休息。”　　我立刻说：“你不用过来了，我给她送。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不等他反驳，我握了握他的手，坐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