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庐也有数杆修竹,在夏日午后里风声飒飒,听着就清凉,午睡起来的李修德由李微泠和任莲衣陪着,走动了一会就窝在阴凉处的躺椅上漫漫说着话,看着眼前光景,不由喟叹,“这一片好竹林,还是得配上古琴来听才是合宜的啊……”  “可惜我不会古琴”,李微泠嘻嘻哈哈,“我只会钢琴。”  “唉”,他不经意地轻叹一声,“当年你母亲的琴是整个李家大族里最好的,可惜了……”    李微泠不由敛了笑意,微风送来栀子花浓丽的香气,她想起了留在照片里的那张姿容绝世的脸。    都说生子肖母,她的儿子都那样出色,那林疏容本人又该是如何地倾倒众生的啊?  只可惜她无缘一见。    李园诸人都说李微泠肖似李修德的嫡妻,也就是她的祖母,卫诗蘩,可她自进了李园以后连老太太半张照片都没见着,心里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不能问。  世家的秘密,很多都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她再好奇也不可以越矩暴露了自己。    “伯母会的,我也会啊!”    正当众人因为老爷子一言而陷入静默的时候,有个轻灵悦耳的声音跳了出来,随即出现的是半幅湖色湘裙曳地,素衣黑发的女孩抱着焦桐色古琴出现在阔叶芭蕉林下,她抿唇一笑,李微泠不禁眼前一花。    古人形容美人儿常说“秋水为神玉为骨”,抑或“冰肌玉骨清无汗”,她却从来没见过所谓“玉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却叫她领教了一番。  她本就极白,还着一领雪色罗衫,衬得那一掌柔荑白得近乎透明,如玉髓一般,仿佛太阳再晒一晒就要化了去。    “悠然小姐?”最先喊出声的是任莲衣,她又惊又喜地迎上去,“你家老太太可也过来了?”  “没有”,云悠然笑着扫一眼老爷子,拉长了声音道,“我奶奶说——那李家老头在这,我才不去呢!”  “淘气!”莲姨一指头点在她眉间,嗔怪道,“去见过老太爷。”    “是”,她抿着嘴唇笑起来,一双璀璨的眸子如水晶般清亮,抱着琴走过来哄着老人,“李爷爷,我奶奶虽然不待见您,可我却是喜欢您的,您看,您想听古琴,我就正好过来了呢。”    李修德笑着招招手唤她更近一些,她怀抱的那张琴看起来就有些年头了的,随手一抚,琴音铮然如碎金断玉,忍不住赞叹,“好琴!”  “伯母用过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云悠然翻转琴身,桐木上嵌着秦小篆的二字——燕语。    老爷子猝然一惊,“这是疏容的琴……”,转而明白过来,“泽言拿给你了?”    云悠然微笑不语,只点了点头。    “也好,也好”,李修德拍拍她的肩,笑得一脸慈和,“我们家泽言从小儿的青梅竹马,迟早也是我李家的孙媳妇,婆婆的东西,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李微泠在旁边听得一呆,什么叫青梅竹马?什么叫孙媳妇?    难道,她潜意识里的对手从来都不是罗嘉,而是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白衣胜雪的女子。    看着云悠然的浅浅笑颜,她忍不住一阵阵发晕。    云悠然一双明眸转到李微泠身上,莲姨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给她介绍,“微泠小姐,这是云顶集团的千金云悠然,你们从前也是经常见的,不过想来现在也记不得了,那就当是今天新认识的朋友吧。”    云顶?果然来头不小,这在国内是比华锐名头更响亮的大集团公司。    云悠然于李泽言而言,不仅是良配,可能李家还高攀了一些。    她压下满心酸涩,微笑颔首,“你好,云悠然。”    “这么见外干什么,我们以前是好朋友的”,云悠然放下琴去,微笑着走过来轻轻抱了抱她,“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人没事就好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样多好”,莲姨看着一对姐妹花一样的女孩,笑得很是欣慰,“正好微泠一个人呆在这儿,连个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悠然小姐有空多过来找我们小小姐玩。”  “放心,我肯定会经常来找她的”,云悠然扭头朝莲姨灿烂一笑,“我不用再回英国了,以后就可以呆在国内了。”  “那敢情好”,李修德笑起来,“赶紧嫁进来帮我们泽言收收心,省得整天跟一些不入流的小明星年轻模特扯上关系。”  “爷爷,泽言哥哥哪有那么滥情,不过就一个罗嘉而已,你记了这么几年,还不够啊?”云悠然替李泽言辩解完,皱了皱鼻子,“他都没跟我求婚,我才不要上赶着嫁给他!”  “哦哟哟,有你这话,我得赶紧去给那个臭小子打个电话去”,李修德作势要起身。  “哎呀爷爷——”,云悠然不依地撒娇,“开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好好听我弹琴吧。”    她抱过燕语琴,盘膝坐在莲姨准备好的软垫上,随手拨弄琴弦,“好久没弹,也不知道手生了没。”    古琴的音色,不如古筝响亮欢快,也不似琵琶叮咚玲珑,却要更加和雅高贵、悠然沉静,云悠然一双素手柔荑按弦前剔下勾托弹起曲调激昂的《广陵散》,继而轻摘抹复挑奏出云水奔腾的《潇湘水云》。    琴音混着风过竹林的飒飒声,那感觉淡而高远,浸得人心里有好一阵都是空灵的……    云悠然回到自家的别墅时带上了李修德和李微泠,云家的老太太闺命唤作含光,出自淮扬谢氏,跟同为大族出身的卫诗蘩本就是闺中密友,后来又前后脚嫁入恋语的云李两家,多年来相互走动从未生疏。  云家人素来专情,她的夫君一生只爱她一人,她只得云嘉和这一个儿子,云嘉和也只有云悠然这一个女儿,一家人却从来都是和和美美的,是以她很是看不上李家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李修德偷偷在外头生了李慕飏,李慕君也有样学样在外头生了白起,难保将来李家长孙不会依葫芦画瓢在外头金屋藏娇。  云悠然是云家的掌上明珠,断断不能被人欺辱了去,所以她对于云李两姓联姻一向不热衷,虽然云嘉和对李泽言的印象还好,却架不住母亲总是淡淡的,这事儿也就搁下了。    所以她此时一看见上门的人是李修德,立马就变了脸色,“我都说了我不想看见李家的老头,你还把他往家里领?”    “奶奶”,云悠然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摇晃着撒娇,“李爷爷你不想见,微泠你总该见见吧。”    “李微泠?疏容的女儿?”待她看见李修德身后闪身出来的一袭雪青色长裙的李微泠,不由怔了怔,这丫头有一双酷似卫诗蘩的碧青妙目,从前经常在跟前儿走动的时候年龄尚小,行动间都是一团孩气,如今经历了些事情,整个人的气质都更加沉静下来,愈发有她母亲和祖母当年的风范来。    她朝她招招手,放柔了声音,“好孩子,过来,让奶奶仔细瞧瞧。”    李微泠听话地走过去,老太太上下打量一番,难免心里会勾起些许心酸,故人都去了,自己也老了,年轻一辈如雨后春笋,都已经长成了。  半晌,她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去吧,跟悠然出去逛逛,我跟你爷爷说会儿话。”    立在一旁的云悠然如蒙大赦,拖着李微泠一阵风一样奔上楼去了。    佣人送上茶来,谢含光呷了一口,淡淡道,“李家老爷子,别怪我不给你脸。你这些年做的事的确不地道,阿蘩和疏容都去了,这中间未尝没有你的‘功劳’。”  “是是是”,李修德自知理亏,赔着笑脸道,“我这老糊涂了,尽办些糊涂事儿,还望谢家妹妹多担待。”    云悠然回到自己房间里,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那套累赘的衣服换上了小吊带和热裤,一双修长美腿展露无遗,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李微泠兴高采烈道,“我跟你一起回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出去玩!”  李微泠嗫嚅道,“我带的都是……长裙子……”    她生性保守容易害羞,以前在海沧过夏天最多也不过就是小背心加七分裤,从来没穿这么少过,进李园之前特别被交代过尽量按老年人喜欢的服色来穿,所以倒也习惯了,至今为止尺度最大的应该就是跟李泽言一起在迪奥买的那件大露背的小礼服。  想起李泽言,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她面容精致,肌肤胜雪,瘦是瘦,身材却浮凸有致,果然是他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心里忍不住酸酸的。    云悠然伸手比了比她的身高,自言自语道,“你跟我差不多高,应该能穿我的”,说完去衣柜里一阵翻,找出一件黑色蕾丝小吊带和同色的短裤来。  李微泠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我不穿那个,有没有T恤,我穿T恤就行。”  “哪有去酒吧HIGH还穿T恤的”,云悠然嘟起嘴埋怨,但还是接着去衣柜里翻衣服去了。  “去酒吧玩……不好吧……”,李微泠有些忐忑,她也是没去过酒吧,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况且慢摇吧那种疯狂混乱的气氛她并不喜欢。  “有什么不好的,你都快被他们关在园子里关呆了”,云悠然终于翻出一件粉色阔袖T和一件宝石蓝的牛仔短裤来,拉拉李微泠的衣袖道,“都什么年代了,看看你,还穿得跟上个世纪民国初期的名媛一样,老年人喜欢这个调调,在他们面前演演戏就好,离了他们,自然得恢复我们本来的样子!”    两个人换好衣服,云悠然经验老道还给两人都披上了一件长到脚踝的薄款风衣,这才施施然下楼去。    刚过二楼拐角,李微泠就听见了李修德的声音,“泽言和华锐都需要云家的支持,我这把老骨头独木难支,将来指不定哪天就撒手西去了,你忍心看故人的基业毁于一旦?”  谢含光冷哼一声,“你不是还有个好儿子李慕飏吗?他难道不能挑大局?”  “慕飏……”,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他格局太小,虽然心思沉稳,但终究成不了大器,何况我心里一直属意泽言来继承华锐。”    云悠然不耐烦偷听老人们讲这些,拽着李微泠就下去了,不过面上功夫还是做得好,含笑恭敬给两位老人家告别,离开房间才开始重新嚣张起来。    两件长风衣都被抛到后座上,奶茶色的玛莎拉蒂在山间窄路上疾驰大风灌进来,吹起长发曼舞,云悠然墨镜镜架上镶嵌着的钻石被太阳光一照,闪得李微泠只能闭上眼去。    她算是明白李修德屈尊来找云家老太太的意思了,不过是想尽快促成云李联姻,为李泽言准备一个坚实后盾而已。  这样看来,其实李泽言大可不必对那份遗嘱心心念念,李修德心里跟明镜似的,华锐的当家人,从来都不会跟李慕飏父子有半分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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