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暗淡,老式的挂扇悬在头顶,吱呀吱呀响个不停,没觉得有多凉快,倒是挺闹人。    赵锵锵蹲在地上收拾行李,顺便清空房间。洗漱用品,衣服鞋帽,传单被褥这些东西,能带走的都尽量带走,要实在带不走的就只能扔了。房间得空出来,留给下一个人。    她在南城孤儿院住了整整十二年,今天是最后一天。    许少白推门进来,差点就被地上的大包小包给绊了。    他上前帮忙,白皙俊逸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小时候每次挨说都和院长闹脾气,非把自己不爱收拾的毛病归结到同屋的人太多,这些年不是住单间了吗,怎么一样是‘狗窝’?”    她气馁,两手一推面前的“小山”,叠得歪七扭八的衣服立刻应声而倒:“搞不定了,不上学了。”    许少白有些好笑地看她:“不是你说想和我念同一所大学的吗,就你这点脑容量能考上多不容易啊。”他微微低头,俯下身,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宠溺:“好了好了,我来吧。”    边说边抖开一条被她团成团儿的米白色棉布裙子,裙子抖开的一霎那,有个小小的粉色东西从里头落了下来。    他一怔,余光瞥见赵锵锵居然依旧坐得不动如山,只一双晶亮的圆眼睛眯了起来,正坏笑着地瞅着自己的反应。他迅速移开视线,佯装镇定地用食指勾起那片小布头,也没回头,直接伸手往赵锵锵面前一送:“这个你自己来。”    赵锵锵窃笑着接过去,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少白看。    装,还装,耳朵根都烧红了好嘛。    他这人一向做事不疾不徐,有条不紊。赵锵锵全程冒着星星眼看他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就搞定了她24寸的行李箱,外加收拾干净了这个惨不忍睹的“狗窝”。    “小白,你这……实在是不娶不行啊。”    许少白忍无可忍,抬手就把一本长年积灰的书丢过来了。    厚厚的书本摔到地板上,书页翻飞,从中间掉出来一个扁扁的牛皮纸信封。口没封严实,一只小而圆的东西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他弯腰去捡:“什么东西。”    赵锵锵眼神微动,把那只情急之下伸出去的手用力收回,语气尽量轻松:“没什么,从前家里人留的。”    “家里人留的东西你不好好收着?看看,都是灰。”他吹了吹信封上的灰尘,把那圆东西塞回去,“挺好看的,不戴吗?”    这东西是个戒指。    像是红玉的质地,玉色温润,做得很是古朴小巧,适合女人的手指。    她接过来随手又往桌上丢:“不戴,小丫头片子的东西。”    丢的手劲挺大,信封直接撞上了塑料水杯,水杯歪了一下,生无可恋地泼了一桌子的水。    她一时没动作,倒是许少白赶紧冲过去补救,两指捏着信封一角大力甩了两下水,然后把里头装着的信纸和戒指倒出来:“怎么冒冒失失的啊?”他把信纸压在毛巾上铺平,一边下意识按上头的内容念了一遍:“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多喝水。”    这……写得还真是简单实在……    又去抽纸巾,“都湿透了,破了怎么办?真是,好歹是家里人留的东西,不知道珍惜……”    赵锵锵干笑了下,语速异常得快:“有什么啊,破就破了呗,连个开头结尾都没有,总共十一个字,我都会背了。”她伸手去拿,“别擦了,给我吧。你说好笑不好笑,多喝水?当我是植物吗?植物还需要多晒太阳进行光合作用呢,了不起,一字千金……”    她发现许少白突然没声儿了,一只手还维持着抽纸巾的动作,整个人却跟按了暂定键似的一动不动,脸几乎要贴在信纸上头。    她一下子心慌起来。    “小白?”    许少白的脸极缓慢地从信纸前抬起,脸色晦涩不明,他说:“这信,我帮你拿出去晒晒。”    然后转身就朝门外走,门开了一半又回头,一半的脸落在阴影里:“赵锵锵,我有件外套的袖子破了个洞,你帮我补补好吗。”    记忆里,许少白好像很少喊她的全名,今天突兀一喊就显得尤为古怪,再加上他似乎是刻意把重音落在了“赵”字上头,憋着气一样念出来,听得她心头莫名一颤。    她顿了片刻,讨好地说:“那你去拿过来我帮你补,补完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笑了笑,没说话,伸手把门带上了。    ……    夹克外套,材质有点粗硬,这么皮实的衣服居然破了大大小小十来个洞,也不知道许少白是上山打了老虎还是下海勇斗鲨鱼了。    她咬牙切齿地下针,每一针都费了老大的劲。    许少白就坐在她身边看她补,少年的脸白得接近透明,琥珀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赵锵锵心神不宁,边戳针边偷眼瞄他:小白怎么了,难道信上有什么吗?不可能啊,那封信自己都攥了十几年了,来来回回少说也看了不下百遍。她很确定,全部的内容就只有那十一个字,连个署名都没有的。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脑子持续走神,一个不小心针头就戳进了肉里,她狠狠嘶了一声。    许少白脊背一僵,垂在身侧的拳头瞬间握紧,片刻后,又一点一点松弛下来:“疼吗?”    她吮了吮手指,挺不在乎地摇头,弯起眼睛问他:“你饿不饿?”    许少白抬眼,极淡地笑了下:“有一点。”    她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快一点。”    等终于成功的在许少白的袖子上添了十几道纵横交错的“蜈蚣”,她的左手也已经彻底变成了千疮百孔的血爪子。她有点不好意思,挺没底气地把“蜈蚣夹克”递给他:“缝得不太好……”    话音未落,沉默了很久的许少白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啊,锵锵,我就是想试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试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围乍起大片奇异红光,与此同时地面的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洞,洞底漆黑,有风,漩涡般呼啸而出,充斥着海水的咸腥气味。    她只来得及喊一声——小白。    脚底骤然一空,整个身体随之急速下落。    ————    哗啦……哗啦……    有海浪的声音。    潮湿,微咸,还带着沙粒的粗糙手感。    全身上下都跟散架了一样,她迷糊着动了一下,耳边逐渐钻进一些窸窸窣窣的人声。    ——谁啊,怎么躺在这儿。    ——好奇怪的衣裳,是南边的人?    ——好像不太像。    “小白!”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海岸边。海水蓝得发黑,冲击到沙滩上的那刻就化成了无数的白沫,白沫溅到她的脚踝,消散以后,留了一层薄薄的沙子。    有两三个渔民打扮的男人围在她身边,头发很长,干枯得像海草,揪紧了盘在头顶。    赵锵锵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张了张嘴,半天才沙哑地吐出一句话:“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男人?”    渔民们纷纷退开一步,其中一个朝背后稍远的地方指了指:“是他吗?”    一眼就看见许少白。    他坐着,湿透的白T恤紧贴在身上,垂落的发丝黏住略显清瘦的侧脸,眼神很空洞,直直望向黑蓝色的大海和布满金红色晚霞的天空。    赵锵锵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双手抓住他衣袖的霎那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一些,扭过头问渔民:“这是哪儿?”    先前说话的那个渔民挠挠头,像是有点不明白:“息海啊,这一段在泸湫和乌墒的交界处,往东就是泸湫,往南就是乌墒,你们俩从哪儿来的?”    炉球?屋上?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赵锵锵用她有限的地理知识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确信自己实在是没有听见过这两个地名,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又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国家的名字是什么?”    渔民明显更糊涂了,他默默看了看身旁的人,大家都是一副“这两人可能脑子有病”的表情。    “渤国,这里是渤国。”    “小白。”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你听过这个国家吗?”    许少白将视线收回,缓缓定在她脸上,眼神依旧空洞:“没有。”    连学霸都不知道的国家?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信息技术那么发达,地球上还有这么隐秘的地方存在?    她觉得不可思议,电光火石间终于记起之前那个像梦一样的瞬间,红色的光,巨大的深洞,带着海腥气的旋风……    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她僵着脖子一点点抬起头,眼神震惊又恐惧:“请问,这个世界,这整个世界叫什么?”    渔民们已经确信这两个人绝对是脑子有病无疑了,他们饱含同情地望了一眼这两个可怜虫。其中一人站出来,双臂展开,向四周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圈,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释。    “这里啊,这整个世界啊,叫做四方大陆,主要分为东南西北四大板块。你们俩现在的位置呢,在东南边,属于渤国境内。我建议你们啊,如果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不如就去四方大陆的中心——闸关镇。那里每天都会有各个国家的人经过,也许你们哪天看到了自己国家的人,记忆一下子就恢复了也说不定。”    四方大陆,东南西北,闸关镇?    赵锵锵目瞪口呆,半晌气若游丝地问了句:“小白,我们这是穿越了吗?”    许少白闭上眼,苦笑道:“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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