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猴儿们欢闹一番后，回了石室。身心得到极大的放松，坐在圆滑的石凳上，瞧着镜中的自己，面飞红霞，神色恍惚。虽有几分酩酊醉态，但灵台尚且清明。 眼睫一垂，目光落在妆奁上，不偏不倚，好死不活地瞄见了那支白玉簪子。 脑子“嗡”地一响，整个世界陡然无声。 所有光彩皆化为黑白两色。 盯了良久，终于伸手轻轻拿过，指腹抚过簪身，物什冰凉，质感滑腻。 我恍然想起，那夜六耳看我的眼神，青涩的话语，还有他手心的温度。 “顾倾城，你招惹了我，往后，是要还的。” “顾倾城，我想要你，谁也拦不住。” “今生能与你结为连理，我很欢喜。” “你肯嫁给我，不正是因为这身皮囊吗！” 回忆似藤蔓般层层缠绕，一寸寸勒紧我的脖颈，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的音容尽数浮现在脑海。 他的喜，他的怒，他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每道眼神，如同滚烫炙热的熔岩，浇在我心上，无比清醒，无比痛苦。可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周围无比安静，空气也已经凝结，脆弱而敏感的神思全部集中在这支玉簪上。 蓦然，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灵台，猛的站起，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 我依稀记得，那夜烟花下，他像个不染尘埃的少年，紧张兮兮地亲手为我戴上玉簪。眸子里光彩灼灼，深情还怕被人猜也似，薄唇轻启，恰巧烟花正繁，吞下了他不知鼓足多少勇气才说出的话。 可那句话，我没有听清。 而今鬼使神差的，我好像窥到了他的心意。 那一字一句，说的却是…… 说的却是……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将玉簪紧贴着胸口，我恍惚看到一道金光劈去，他高大的身影訇然倒下，褪去了光鲜外衣，他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额头上鲜血汩汩冒出，他的灵魂从骨骼里刺啦啦碎去。 直到临死，他都没有闭上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目光深邃，没有丝毫波澜。 我受不住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眼泪铺天盖地汹涌而至。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原来，一直以来，竟是我没有参透他。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决绝无情之人。 所有的愧疚，留恋，遗憾，皆化为不能言语的泪珠，纷至沓来。 正发泄着久积悲恸，哭的天昏地暗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师妹。 泪眼汪汪地回头看去，发现那唤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孙悟空。 耸然一惊。 我知道他不喜欢看人哭，三藏每次抹眼泪时，他都很鄙夷。可今日我这副惹人厌的样子，一幕不落，全部被他看到了。 惊慌失措地擦了把眼泪，有些发愣。不想给他添堵，抽泣了几声后，马上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开口道：“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悟空上下打量着我，那眸子安静的可怕。最终他将视线落在我手中的玉簪上，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伸手准备要拿。我看出他的目的，慌的马上将手背后，退了几步，道：“哥哥，你做甚么？” 孙悟空未曾解释，伸出的手停在我面前，不容置疑道：“给俺。”我并不妥协，又后退一步。这支玉簪是六耳送给我的，我不能交给师兄。师兄，他原本对六耳就有偏见。 孙悟空眸色阴了下来，拽过我的胳膊，强势地要夺取玉簪，我岂能如他的意，千方百计与他周旋。 悟空明显不悦了，在将我逼到无路可退时，他嗔道：“师妹，俺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好赖不分。时至今日，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吗？把东西拿出来，你断不了的，老孙替你断！” 我惊诧地看着他，他竟以为，我对六耳是痴心不泯吗？难道他不知，我这颗贪婪的心里，装的全是他么。 苦笑一声，问：“哥哥，时至今日，你不也对紫霞念念不忘么。她可以在你心里住五百多年，为什么，我师父就不能在我心里住哪怕一天？” 孙悟空一掌拍向我身旁的石壁，生生震出一道裂缝来，他金目微眯，映射着骇人的光芒：“别讲这些没用的！你若不是俺师妹，这闲事老孙才懒的管。为了一个妖怪，哭哭啼啼的，还有完没完了！” 他这番话，着实激起了我的怒火，颤着身体恨不能扇他一巴掌。转念又想到，猴儿们告诉过我，不能和他家大王对着干，他家大王生气了得哄着，开心了得捧着。故此四目相对间，我咬牙忍下了与他作对的念头。可是此刻也不能任人鱼肉，我师父的东西，我须守住。 转转眼珠，计上心来。 我钻空儿环住他的腰，强打精神，展颜笑道：“想让我放下他，不难。只要哥哥你忘了紫霞，把心给我。” 孙悟空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儿，震惊之余赶忙要推开我。我偎在他胸前，不肯放手。猴子又羞又恼，道：“师妹，你这是作甚么，快放开！” 我哪里肯答应他，反正已经不害臊地跟他坦白了，又何须犹抱琵琶半遮面。 悟空没经过这阵势，有些自乱阵脚。我紧箍着他，因占了些便宜，莫名有些兴奋，努嘴道：“哥哥，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断不松手。” 这句话刚一出口，我忽然发觉自己动不了了。悟空在我的禁锢下成功脱身后，我方意识到，这只死猴子，居然对我使了定身术。 他理了理衣裳，火气腾腾的样子，一把夺过我手上的玉簪，顺势还将销魂铃从手腕上解去。 我愠怒不已，想要立即夺回，却因受制于人，无法阻拦，只能愤愤看着他，满心不甘。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又将我抱回床上，晃了晃手中物什，严肃道：“这两件东西，俺替你先收着。四个时辰后，你即能恢复自如。”语毕，他伸出食指指着我，上下摇摆却不知说些什么，最终，红着脸只恨恨吐出了四个字：“真不害臊！” 我斜眼看着他，悠悠扇着睫毛，毫无悔改之意。猴头踱来踱去，很不平静，似乎想给我点颜色看看，可无奈不知该如何对付自己的师妹。 一番思量过后，孙悟空依然无计可施，扔给我一句“你好自为之罢！”抽身即走。 我猜想他定是被我气糊涂了。 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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