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分,太阳落山的已经分外早了,大城市里面,楼房层层叠叠的,挡住阳光,傍晚仿佛来临的更早一些了。这地基里头,显得分外的阴冷起来。  白天时暖暖还觉得自己的大棉袄太难看,恨不得脱了,此时就觉得这大棉袄再厚一点才好。  文汇老安人真是沉着,到这里来,似乎不是捉鬼而是上课的。  起了祭坛,文汇老安人站在旁边,暖暖登坛。暖暖挥着一柄桃木剑,这剑貌似平常,其实是件颇为厉害的法器。连烧了三道符,第四道烧过了,镇妖香就破了。  第四道烧过,按照理论上,镇妖香破,应当是群妖四起,冤魂现身,然而,四道烧过,地基下仍是一片安宁,并无悸动。  暖暖看看文汇老太,文汇老太只冷冷然没有表情。暖暖定了一下,接着拿起笔写符。写了几笔,忽然又看见了那个女人,这次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这男人却是用锁链锁着的。  暖暖不由问,他是谁,你怎么锁着他?女人笑道,“这就是生死相许,永不变心。”暖暖手下没有停,依然在画符,但是经这么一分心,这符的效力可就没有了。  女人道,他当年千好万好,多少甜言蜜语把我骗去,待我有了身孕,他就再也不来了。我一个没嫁人的女孩子在家里生孩子是什么事?我一个人跑到深山里把孩子生下来,结果跑迷了路,赶上忽然来的雪暴,活活冻死在山里。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我在他新婚的夜里把他找来陪我了。说罢,微微一笑,朝锁着的男人说,你爱我不爱。那男人,不,男鬼嘴唇铁青,颤声说,爱,爱。女人哼哼的笑了起来,“你敢说不爱,我抖抖锁链,你就痛死了。”  暖暖似乎是瞥见这一切又似乎是目光一直在符纸上,而心神早已荡漾,魂飞天外,不自思量了。符纸画完挥了挥,一丝的效力也没,暖暖还兀自的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她初入人间,初尝情字甜美,被女鬼几句话说的彷徨不知所措,又想知得深,又怕陷得深,那雕刻般得容颜在眼前挥之不去。  忽然啪得一声脆响,暖暖的身上狠狠的挨了一木剑。文汇老太以剑做鞭,把暖暖狠狠的抽了几个来回。暖暖被打到在地,老太犹不住手。  文汇老太怒骂道,还不滚出去!还不滚出去!你没看见我在这里,你竟然还敢这么张狂,你当我是摆设的吗?  暖暖翻滚在地,眼白翻出来盯住老太,面目狰狞,嘴角流血,文汇老太恨恨道,“不中用的丫头,还指望你将来顶门立户,被个死鬼三两下就缠住了,你的心性就没了吗?”  两人正在胶着,一旁忽然连滚带爬冲上一个人,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去拉扯老太,却是陈应文。原来陈应文在地基上面一直看着,看暖暖假模假样在那里画符挥舞,甚觉得好笑,忽然又见文汇老太挥剑打暖暖,吓了一跳,那边越打越凶,这边又急又气。待大喊住手,而喊声很快就消融在降至的夜色里,哪里传得多远,于是陈应文便向前几步,再向前,失足就跌下地基,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文汇老太并没有用出两成的功力,这个女鬼在她眼中不过碌碌,她只是想点播徒弟,让她自行冲破这魔障,因此只是用力打暖暖,并不计其他后果。陈应文冲过来,老太只一个巴掌就给扇出了几米,跌在远处。    几十个鬼魅幽幽的看着这一切,只等天色大黑。    都说人生如梦,然却不知,即是鬼生,也宛若悠然一梦。都说人鬼殊途,却怎又忘了,殊途同归之理。长白山好冷,峰高处,云绝时。许多年,许多人,许多事,往事如烟,今朝似梦,梦锁重楼。  这几十个冤魂锁的不是重楼,而是瓦罐。瓦罐里锁了几十年的也有,一百年以上的也有,都是老真人闲来无事一个个收集起来的,老真人并不知道最后会被徒弟给卖了。  这些冤魂们虽然住在一起,却各有各的想法,很多都颇为瞧不起这个拖着个男鬼的女鬼,看她折磨这男鬼多是不喜欢她的,并没有鬼来帮忙。一个鬼魂游到陈应文旁边,看他晕了过去,于是很是高兴,想趁机占领他的身子。因为这陈应文是被法力极高的人打翻晕厥的,三魂气魄十分不稳,鬼们才有机可趁,几个鬼就都有了这个意思,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暖暖问那女鬼,你既然爱他,为什么要害死他,又这样对他,我不觉得这是爱呀。女鬼道,不让他离开我,不就是因为爱吗?他抛弃我,不应该惩罚他吗?暖暖说,当初是他不对,但是连接你们在一起的应该是爱,不是锁链,倘或爱不在了,虽然伤心也不该伤害。现在这样,就是你不对了。女鬼冷笑道,如果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爱别人呢?暖暖说,他不爱我,他又有什么错?女鬼笑道,那你为什么要我的锁爱冰晶,你给他吃了吗?暖暖怔怔想想,陈应文并没有吻上自己所以也并没有吃到那个冰晶,便说,没有。女鬼冷下脸,哼,你不给他吃,他就不会爱你,就算爱,最终也会被抛弃。我告诉你,天下男人都是始乱终弃的。  暖暖觉得身上莫名其妙的疼,甚至有些疼到心里去了,而这疼却是那么的痛快,那么的真切,不错,他可能并不爱我,然而我用我情却并不能强迫别人也要用他的情,我的一举一动皆出我心,至死不悔,更何况什么始乱终弃。暖暖想了这些,嘴里却只说出四个字,“至死不悔”。  至死不悔。  女鬼大怒,脸愈发青紫,身上渗出霜花来,眼看眉眼都被覆盖,然后变成冰晶,忽然冰晶崩裂,女鬼惨叫,暖暖也觉得身上剧痛,猛然发现自己正滚在地上被师父抽打。还没有来得及奇怪,又看见陈应文躺在远处,被一群鬼围着,那鬼们争抢着要入身,你推我我推你,争抢中一个鬼魅已经得手,游进陈应文体内。  暖暖大惊失色,一下子爬起来朝陈应文跑去。众鬼纷纷避让。  暖暖一把抱住陈应文,那是一股暖,是天赐的暖。凭人世多少变术,任鬼蜮几多凶险。那是一股暖。人生慢慢,不敢说此生挚爱是你,而此刻缘起,我便用尽我全心全意。  暖暖抱着陈应文,暖暖的身,暖暖的心,暖暖的爱,暖暖的泪。冰域来得魂魄们怕被这暖暖情意融消,纷纷退避,那陈应文身上的鬼魂,刚刚进去,还没有来得及扎根,被这暖暖一抱,顿时惊慌失措,倏的离开了。  陈应文挣开眼睛,看见暖暖便一把拉住,道,“打坏了吗?”    夜色已至,城市灯火已起,鬼魅夜行,妖物在暗处偷窥。文汇老太提剑而站,冷眼旁观,冰瓦罐中的鬼魅汇成一群,莹莹鬼火,猎猎寒气。城市里车马依然,夜店中男女醉归,阳光已死,子亥当时。    陈应文不知就里,对着暖暖说,“在外头她当着人还打你,在家里呢?你不能和她在一起了,跟我回去!”暖暖道,“不是,不是打我,我不能跟你走,我的跟着师父。”说罢拿眼看看文汇老太,那眼神中满满的却是不想离开意中人的意思。  文汇老太此时正在思量,这个徒弟,说成吧,见了鬼不消分刻就给鬼迷了心神,说不成吧,却轻轻一抱就把入身的鬼逼了出去,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到底是接着试还是不试了?看见暖暖这眼神,恍然大悟。  修法术者,唯执念也。  无论何种法术,咒语也罢,法器也罢,如果施法者自己没有坚韧的意志,一切都是难以成功的。暖暖是个意志不足的人,她本来是个不成的人,但是或者是意外,或者是天赐,她们这次来遇见了这个叫陈应文的男人,这一见唤起了暖暖的那一念,一念执着。  要么也是不成了,不如索性试一试。文汇老太开口说,你要么就跟他走吧。  这一句话,暖暖傻在了那。文汇老太接着说,“但是你要想永远离开我,想自己生活,那你必须帮我办一件事,也不难,就是你自己把这下面的鬼都除了。只要你做到了,以后你的生活我决不干涉。如果做不到你就别再想见到他了。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暖暖依旧怔着,文汇老太又道,“以你的道行,我不想你白去送死,”说着,口中念了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咒语,“这些话你好好记着,回去准备一下,三天之后我等你的消息。”说罢老太拂拂袖,对着群鬼说,“你们这几天消停点,好好等着我徒弟来,不要自讨苦吃。”说罢径自去了。    群鬼无声,深夜无色,道,散了吧,今天没什么好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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