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烛光微颤。越素手执笔,一边在平铺的纸上挥笔泼墨,一边沉声道:“珍宝虽好,但皆是寒凉之物,在这宫中也最是不缺,都送这些倒显得庸俗且毫无新意,倒不如送些亲笔画作,既有新意,又在这点点墨痕中,表了诚意。”  “那倒也是,宫中谁人不知殿下的画作极为生动传神,形象似真,且皆为亲笔,想求都求不得呢。”  烛火渐残,夜尽天明。  往日幽深冷寂的中和宫,此刻众妃云集,热闹非凡。楚服立在殿中,如众星捧月,四下众嫔妃围着那个刚满月的皇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快看,才刚满月,就会笑了,小皇子长大后定会像大王一样聪明。”  “这小皇子眉眼温柔,意态舒淡,像极了王后娘娘,他日长成,定是位绝美的男子。”  听着众人的称赞,楚服笑意清浅,端庄大方向众妃致谢,同时,她低垂着眉眼,目光在不经意间流转,去逃避着人群中那道问责幽怨的目光。  人群之外,高越静立着,暗藏眸底的幽怨,看着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良久不肯挪开视线。  “若真是绝美,说不定会像太子殿下那样,俊美异常,恍若谪仙。”  “两人乃手足兄弟,若真如此,再好不过,咱们这大燕国可就又多了一位如玉的少年郎了。”  人群中抱着小皇子的楚服略感吃力,珍妃瞧见,便从她手中将皇子接过来,小心的哄抱着,看着小皇子熟睡的脸,良久,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悠然道:“这小皇子鼻子像极了大王,眉眼像极了王后娘娘,可整张脸却也像极了太子殿下,好生奇怪······”  此言一出,众妃嫔皆带着好奇心仔细地打量着小皇子的脸,七嘴八舌议论着,丝毫没有留意到脸色骤然苍白异常的楚服以及人群外表情惊恐的太子越。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方才没留意,细看倒觉得这小皇子生的倒是和太子小时候一摸一样······”  人群中间的燕王,听着素妃珍妃等人的议论,那原本看着小皇子的幽深眼眸,骤然变冷,瞬结成冰。  秋夜冷寂,梧桐叶落,一片凄凉萧瑟之景。越在殿内跺来跺去,今日在中和宫,群妃们的议论此时还萦绕在耳畔,让他惶恐不安,心中的疑虑更甚。思虑良久,便独自出了东寒宫。  一路疾步快走,到了中和宫门外,瞧见大门半掩,便推门缓步走了进去。空庭寂静,月华如练,秋水微凉。他静立亭中,看见她伫立在轩窗下的身影,有几分落寞,推开门的那一瞬,他清晰的看见了她眼底的逃避与慌乱。  “越儿?”  那声轻唤,一如往昔那般,亲切宠溺。越没有应答,只单单是看着殿中那尚在襁褓里的孩子,缓步走了过去。那孩子肌肤胜雪,眉宇舒淡,睡相乖巧,惹人怜爱。心中升起一抹柔情,他俯下身,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抚着孩子可爱的脸颊。  看着他反常之举,楚服虽心有不解,却也依然缓步走了过去,俯下身,同他一样,凝视着那个孩子。  “小皇子何名?”  “高寻,可唤他寻儿。”  良久,越收回目光,看向在身旁的楚服,低声道:“你之前唤我越儿,今后恐怕都要唤他寻儿了罢。”  “······”  见她不语,越将目光从那绝美的侧脸上挪开,重新看着那孩子的睡颜,眼色一凝,沉声道:“今日素妃娘娘说这孩子与我小时极像,是怎么回事?”  “你们乃手足兄弟,相像倒也不怪。”  事已至此,她还在隐瞒?心骤然疼痛,越看着楚服那张隐忍落寞的脸。烛光微颤,氤氲的青烟模糊视线,年轻的他痛苦的蹙起眉头。  现下,就算承认了那晚的罪业又能如何?他们逃不过世俗伦理的禁锢,更逃不过宫中那深严的宫规制度。  燕平宫内,待批阅好奏折时,已是深夜。此时,燕王扶额闭目,正想小憩一时,脑海中却骤然回想起今日在中和宫里素妃所说的话。  “方才没留意,细看倒觉得这小皇子生的倒是和太子小时候一摸一样······”  一摸一样?当时经素妃这么一提,他暗自盯着小皇子看了许久,越看却也觉得两人是越发的相像,不禁心生疑问。众妃里素妃进宫时间最久,自是知道太子儿时的模样,且断然不会认错。  手足亲兄相像倒也无奇,可连儿时的眉眼都一摸一样,却是少见。加之那晚在中和宫门外,无意听见的她与其侍女之言······  “来人,传东方朔。”  当东方朔赶到燕平宫时,燕王正立在侧殿,看着那幅“丰都中元夜色图”沉思。  “大王。”  燕王依然看着那幅画卷,良久,沉声道,“这幅丰都图景是太子画来赠与寡人的,你觉得这幅图如何?”  东方朔听罢,盯着那幅画卷看了良久,方才道:“远观气势恢宏,眼界开阔,将整个丰都城之景融入画卷,可谓壮观至极,近看画工细致入微,将满城火树银花,张灯结彩倾注于笔下,就连那夜空中的孔明灯皆形象似真,可谓精妙至极,太子殿下这画工,恐怕宫中无人能略比一二。”  “······”  看着不发一语的燕王,东方朔俯身一拜,道:“不知大王此时传奴才来所为何事?”  燕王转身,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道:“寡人要你去暗查一事。”  “何事?”  “自王后娘娘有孕,中和宫宫人曾在一夜之间减少甚多,寡人心中疑问,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诺。”  东方朔接命之后,俯身一拜,遂向殿外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燕王的声音,待他转身之时,却见早已下入殿中的燕王,正缓步朝他走来。那向来舒朗的眉宇,此时竟然凝结了几分愁绪。  仿佛是思虑了良久,燕王方才低声道:“此事交与你,皆因你非朝臣,乃寡人之亲信,现下暗查之事,牵连甚广,定当万分仔细,切莫招摇。”  “诺。”  大燕国的深秋已有刻骨的寒意,宫人也早已褪去薄衫,换上了御寒衣物。当燕王走进东寒宫的时候,正看见高越太子身披薄衣青衫立在案前专心作画,见他过来,赶紧停笔拜会。  扶起前来拜会的越儿后,燕王缓步踱到案前,看着纸上画着的点点红梅,悠然道:“越儿笔下,梅花居多,且形态各异,细腻似真,每一幅皆能画出冷梅的不同傲骨,当真是画工了得,宫中恐怕无人能略比一二。”  “父王过奖了,越儿技拙,怎能和父王的绝妙画工相比呢?”越俯身一拜道。  “国事繁忙,寡人倒是很少作画,只是依稀记得很久之前倒也好似画过一幅赠与了你,画工如何,无从道起,即看那幅画便知。”  此番话,让高越心头猛然一颤,不禁暗抬眼眸,眼底带着畏惧看着自己的父王。这个大燕权利最大的人,单单静立着,神情悠然,浑身却透着一种微怒的压迫感。  “越儿。”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燕王轻声唤道,神情如常,“可否将那幅画卷取来,与寡人一看?”  越慌忙收回目光,垂下眼眸,掩饰着眼底的心虚,转身唤过侧立一旁的吕尚子,低声道:“速去将东寒宫那收藏多年的画卷取来。”  少顷,尚子捧着画快步走入大殿。燕王接过那呈上来的画卷,解开捆绳,将其展开,看着画卷上刚满一月的稚儿,眼珠暗沉,喃声道:“这是你满月之时寡人赠与你的礼物,这画中稚儿,便是那时刚满一月的你,那时的小越儿,虽然尚在襁褓之中,但眉宇平和,意态舒淡,惹人爱怜,转眼经年,此画犹在,可是,这越儿却早已长大。”  一把合上画卷,带着些许怒气。燕王紧凝着高越,眼眸复杂,将画卷递与他,沉声道:“如今,你且仔细瞧瞧此画。”语罢,遂挥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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