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蝉声嘶力竭地鸣着,吵得屋里的一众学生们心烦意乱,孙先生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样子,在上面摇头晃脑地讲个没完。    因着天气热,李虹有些无精打采,趴在案上,一上午都没怎么出声,倒让孙先生讲得格外顺畅,提前了一盏茶时间宣布“今日到此为止”。    “这日头可真大!”李虹便走边擦汗,“幸亏现在下午晚半个时辰进学,要不然,还真叫人热得受不了。”    见李虹脸蛋红红的,李筠贴心地把扇子伸到她面前,轻轻替她打着扇,李虹见了,赶紧推了推:“姐姐,我不用!我就是嫌这团扇又碍事又没什么风,才不耐烦带的。”见李芙和李霜兰远远落在后边,李虹压低声音,得意地说:“我屋里有大蒲扇,是百灵从厨房要来的,那个扇风可凉快了!”    李筠听了,不由得呆了呆,脱口而出:“大蒲扇是个什么扇?”    “不会罢?你连大蒲扇都没见过?”李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就是很大的蒲扇啊!”    李筠摇摇头:“我从没见过。”    “那你中午去我那里用膳,我叫人拿给你看!正好今日下课早,还没送饭呢,我叫人去厨房里传个话,把你的饭送到我那里就是了。”李虹怂恿道。    想着高氏这两日苦夏,不要人去陪她用膳,李筠便点点头:“我正好去向祖母回禀一声。”    才回到东花园,李筠便看见假山后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紫露顺着李筠的目光一看,高声喝道:“谁在哪里!”    假山后一人慌慌张张地蹒跚而去,一人转了出来,原来是月儿。她笑着行了个礼:“大姑娘好!”    “你在那假山后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紫露一向是嘴不饶人。    “是这样,我这两天见咱们姑娘夜里老是嫌热,睡不安稳,便吩咐婆子多送几次冰来,钱么,咱们柳姨娘自己出。至于为什么在假山后面……”月儿不卑不亢地说道:“因为这后面凉快。”    “哼!你这是显摆柳家的钱多么!”紫露面露不屑。    “好了,人家也许没那个意思,不必多说了,咱们去向祖母请安罢。”李筠念着月儿上次为自己仗义执言,又见她说的是这种小事,便不愿过于为难她,出声打断了紫露。    紫露原本要开口,又忍住了,替李筠撑着伞,向高氏的堂中走去。    回禀过高氏后,李筠又吩咐了小丫头青苹回自己屋里把书放好,再拿下午上课的东西去菁院,自己便不回来午歇了。    走出东花园的门,紫露觑着四下无人,轻声道:“姑娘,方才月儿说谎!她说是为了叫人多送些冰,可是方才离开的那个根本不是粗使婆子,我瞧着有些像罗妈妈呢!”    “是吗?你瞧准了?”李筠听月儿竟与罗妈妈走在一起,不由得有些吃惊,一个是祖母身边最得意的妈妈,一个是柳姨娘身边曾经最得用的丫鬟,这两个人在一起,可不会有什么好事!    紫露偏着头想了想,肯定道:“奴婢不敢说一定是,可是也有七八分像了!”    李筠不欲多事,便吩咐紫露:“这事你不必告诉别人,咱们两人知道就行了。”    紫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告诉顾妈妈和碧玉姐姐?”    “顾妈妈便不必告诉了,这大热天的,别又惊动了她,就叫妈妈在二条胡同安生些罢,你告诉碧玉倒无妨,咱们提防些就是了。回头你叫人去探探罗妈妈的底细。”李筠倒不怎么怕,最多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要探罗妈妈的底细,怕不容易罢?”紫露有些犹豫。    “倒不用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找人问问罗妈妈方才回去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说了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她和月儿是不是一伙儿!”李筠笑道,“这不难罢?”    “包在奴婢身上!”紫露信心满满地点点头。    ·    “你怎么才来呀!不过就是去回禀一声,竟用了这么久!”李虹早等得腹中饥饿,又不好不等客人,这时见了李筠,赶紧拉她坐下。    “我这不是要陪虹姑娘午歇么,就吩咐了两句青苹收拾书袋!”李筠也不客气地回嘴,“你不要,我就走了!”    “哎呀,好姐姐,我就是白说一句!快吃!我娘今日吩咐厨房做了冰镇荷叶饮呢!”李虹赶紧讨饶。    见李虹坐下就端起冰碗,百灵不由得急了:“姑娘,歇会子再喝那个吧!你这会喝了,过两日又要肚痛!”    李虹听了,双眼一瞪:“不准多嘴!我身强体健的,喝了有什么?”说着,脸却红了。    李筠想了想,便知道,大约是李虹的小日子快来了。见李虹不听劝,便冲百灵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接过李虹手里的冰饮,仔细看了两眼,道:“这荷叶饮倒好,可是虹儿你爱吃甜的,不嫌它淡吗?”    “是有些淡。”李虹原本不觉得,这时听李筠一说,似乎是觉得那冰饮淡了些。    “那是因为虹儿你喝得不得法。”李筠不动声色地把那冰饮放在自己手边,“你想啊,这会子一上去就喝,自然觉得淡淡的,要是先吃了饭菜,口中正咸,来碗冰饮,岂不是又甜又凉?”    李虹信服地点点头:“是了,以前薛姑娘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姐姐,你懂的真多!对了,你瞧白鸽手上的,那个就是大蒲扇!”    见李虹开始举箸吃菜,百灵这才松了口气,对李筠投去一个感激敬佩的神色。说起来,也真是奇了,自己家这位姑娘,性子直爽好伺候,对下人也和善,的确是难得的好主子,可是也执拗得很,有时候牛脾气上来了,连夫人的话也不听,自从这六姑娘来了,倒好了一大半,六姑娘说什么,姑娘都肯听的。    吃完午膳,姊妹俩对坐着说了会话,李筠便躺下要午歇。李虹精神好得很,一点困意也没有,闹着叫百灵说故事给自己听。    可惜朱氏想着女儿性子跳脱,分到菁院的丫头便都是稳重的,百灵嘴笨得很,说故事说得干巴巴的,李虹听了几句便挥挥手不要了:“算了算了,还不如不听,不如筠姐姐你给我说罢。”    百灵又急了:“姑娘!人家筠姑娘是客,您怎么能这样呢!叫夫人知道了,又要说您不会照顾客人了!”    李虹嘴倒一点也不笨,张口便驳:“你胡说!筠姐姐是自己家人,怎么是客了?”    百灵一听,自己竟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又是急,又是热,脸都红了。    李筠见了,只能又来救场:“好了,虹儿你别闹百灵了,你好好躺到我身边来。你既嫌百灵说得不好,不如你来说故事罢。”    李虹嫌弃道:“我才不躺你身边呢,热得慌。”却还是乖乖躺在了贵妃榻上,嘴上讲了起来:“那我说一个小时候和哥哥练武的故事。那天,我正和哥哥练马步,我是女孩子,又小,爹爹便不怎么管我。哥哥可就惨了,爹爹拎着根齐眉棍,哥哥抖一下,腿上就要挨一下棍子,抖一下,就挨一下棍子,后来哥哥挨打了十几下,心里不服,说爹爹若是扎马步,也要抖的!爹爹气上来了,便说,我扎给你看看,到底抖不抖!”    说着,李虹傻傻地笑了起来,见李筠无声无息的,又嗔怪道:“姐姐,你怎么不问我然后呢,别人讲故事不问她然后,简直就是不知江湖礼数!”    李筠正在昏昏欲睡,听见这话,顿时头大如斗,赶紧强打精神,问了声“然后呢?”    听见李筠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已经快要入睡,李虹也放轻了声音:“后来爹爹就踢了哥哥一脚,说,你起来,我来扎个马步与你瞧瞧!说着,便把棍子扔在地上,扎了个稳稳的铁桥马步。    哥哥盯着看了半天,果然没抖,便说,扎这么一会,当然不会抖!爹爹便说,臭小子,你爹我再扎上一盏茶时间也不会抖!谁知道不知是怎么,爹爹竟动了一下,哥哥忽然捡起齐眉棍,冲爹爹腿上来了一下,嘴里还学爹爹教训他的时候说的话,‘叫你抖!’”    “后来呢?”李筠听见这大堂哥竟如此叛逆,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好奇,主动问了起来。    李虹听了,面露满意之色:“对啦,姐姐你一问,我讲得更尽兴了。后来呀,后来爹爹一下子跳了起来,抢过棍子,说,你这臭小子,翻了天了!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然后就去打哥哥,哥哥就像以前一样,跑去找爷爷救他。    爷爷一开始还护着,后来听爹爹说完了……反正那天,那根棍子险些被打断,哥哥也一个月没下得了床,也不知腿断没断……”    隔了片刻,贵妃榻上响起了细细的鼾声,李筠微微一笑,吩咐了声“百灵,碧玉,风小些”,说完侧过身,也渐渐睡着了。    想是中午破天荒地歇足了午觉,下午的琴课李虹倒没走神。    今日弹的是一首《破阵曲》,是描述一位将军在战场杀敌的景象,肖先生先演奏了一遍,然后又令各人自己练习,同时,自己还在各人琴案前来回走动,不断地纠正:    “邵姑娘,今日这曲子可以快一些!”    “五姑娘,八姑娘,你们腕力和指力不够,要勤加练习!”    听了半日,停在李虹身边点点头:“你们都停住!听一听七姑娘的演奏!”    一听这话,屋里有人喜有人恨。    喜的自然是李筠,李虹近日在琴课上着实得了不少赞扬,但也不过就是“进步很快”之类的鼓励之语,从来没演示过,要知道,这种为大家做范例的机会,以前一向只属于邵姑娘和李芙的。    恨的么,自然就是李芙了,还加上一个恨屋及乌的李霜兰,她不喜李筠,见李虹和她好,便也恨上了李虹。    李虹愣了愣,抬头看了看肖先生。    肖先生见李虹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那张一向刻板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首曲子不像以前学的《清平调》《山水》等曲子那样平和,就是要像七姑娘这样弹得有力些才好,七姑娘,请演奏罢。”    李虹定了定神,双手按在琴弦上停了一息,便开始演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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