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灯瞎火的，顾东坐在堂屋透过没关的屋门看外面的天上的星星。东间时不时传出来一点点水声。　　　　在这静谧的夜里，十八岁的小子，突然感觉眼睛微微湿润。　　　　七岁之前他和父母都是在城里生活的，不过最后因为运动，他们都死了，还是一起，然后那一年他就被送到爷爷这里，但是显然爷爷在这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刚来到村里的那几年，没人叫他名字，看见了都是喊地主家的小崽子，那个时候他不忿、恼怒，甚至跑上去和人打架，但是有什么用呢，人家人多势众，他就一个小娃子，而且他爷三天两头的被拉出去□□。　　　　所以慢慢的他习惯了，不去管那么些人说什么。有空和那些人费嘴，还不如多跑趟山里找点东西吃呢。一天一两顿甚至一天什么都吃不上的日子顾东没少过，那时候还没现在的房子，要么是和自家爷爷住在牛棚里，要么是自己随便找个草垛将就一下，反正是连个正经的窝都没有。　　　　可谁又能想到，自己今天竟然也娶媳妇儿成家了。　　　　看着东间微弱的亮光，想着里边的人，顾东忽然心里就觉得不一样了。以前他是光条条一个，什么都不怕，现在或者说以后，总是有点不同了。　　　　成家了，他和村里的小子一样，现在娶了媳妇儿，以后这屋里这院子，都会有个人和他一起呆着，不再是一个人了。　　　　“哎！”顾东正感叹的起劲呢，屋里的艾草一声“哎”把人叫的眉头瞬间皱到了一块。　　　　又有什么事？还真是个麻烦精。顾东一边嫌弃，还却是走了过去。　　　　“又咋了？”顾东去掀东间的帘子。　　　　“蹭！”艾草看着帘子一动，瞬间动作无比矫捷的爬到床上钻到了被窝里，只露个小脑袋在外边。　　　　“嘿。”顾东只看着点影子，笑她：“现在知道害羞了？”　　　　艾草被他说的脸色红的发热，不过想着自己的现状，没心情和他打嘴仗。嘟了嘟嘴说：“你得给我衣服穿。”　　　　顾东正低头收拾地上艾草刚用过的东西呢，一听这话，仰着头问她：“你自己的衣服呢？”　　　　“喏，在床腿那。”艾草露出小胳膊迅速一指，完事立马又缩了回了被子里：“太脏了，你给我拿件干净的，明天我洗洗再穿。”　　　　自从顾东给她烧洗澡水开始，艾草胆子是真的大了起来。彻底的觉得这男人就是个看着不好相处的纸老虎。环境安逸，危险少了，艾草原来的小性子渐渐开始一点点外漏。和顾东的相处渐渐胆大了起来。　　　　不用艾草再解释，顾东看了一眼的床腿的衣服就嫌弃的不愿多看第二眼。　　　　“真是事多。”嘴里一边这么说着，人却是去柜子里给她拿自己的衣服了。　　　　家里穷，这两年还算好点，他能挣着点公分，攒个毛票，到年底换点需要的东西，早些年，他自己也就一两件衣服，根本没多余的，平时天不冷的时候都是直接下河里，即洗澡又洗衣服。　　　　不过现在总是比早些年强了，顾东把自己的另一套干净的衣服拿出来给艾草。　　　　“你先穿我的，家里没女人衣服。”说完顾东就直接就吹灯，躺床上拿被子蒙着脑袋了。　　　　他现在脑子更疼了，家里这次把钱都拿给了艾家，一丁点都没剩，连给媳妇儿买块布做衣服都不行。　　　　“衣服你先凑合着穿吧。”顾东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边传出来，吓了艾草一跳。她正在被子下边费劲的穿衣服呢，顾东的衣服比她大太多太多了，穿着都费事。　　　　顾东近一米八的个子，艾草现在顶多一米五几，而且身上还都是排骨没什么肉。　　　　按照上辈子的习惯，成亲第一天，新娘子是要早起拜公婆的，艾草不知道现在的世道是怎么样的，不过她知道艾大宝媳妇儿刚来艾家那会儿，是勤勤恳恳做了几天家务的，所以她想着自己也要好好表现，既然顾东不是那么差劲，自己最好能呆在这，不要被他嫌弃的赶出去。　　　　临睡前她心里想的事明天早上起来做早饭，不过第二天一睁眼，天早就大亮了，同床的男人也早就不见踪影了。　　　　赶紧从床上爬下来，不过艾草动静太大，差点直接半空掉下来。　　　　“咋这么毛躁！”顾东正好进来，看见她这一幕，赶紧两大步迈过来，跟拎小鸡崽一样，拉着胳膊就把人又揪回了床上。　　　　艾草自己也吓得不轻，这么高摔下来，磕碰一下该多疼了。不过还是跟顾东解释了一下：“衣服太大了，绊着了。”　　　　她穿顾东衣服就跟唱大戏一样，哪哪都多出来一截，又长又胖。等艾草重新下床，站在地上的时候，顾东自个看了都没忍住笑。　　　　“行了，柜子上的铁盒里有针线，你自己改改吧。”现在家里没钱给她做衣服，将就着穿吧。　　　　“哦。”艾草转身想站到凳子上去够床头柜上边靠窗放着的小铁盒。不过抬脚，又是差点绊倒。　　　　“怂的！”顾东笑她，然后长手一伸，从她头顶上过就把东西拿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艾草洗了个澡整理过的关系，顾东今天看人，怎么看都觉得比昨天顺眼。　　　　“先把长的收起来，吃完饭自己捯饬吧，我先去山上逛逛，一会儿爷过来吃完饭你记得把锅碗收拾一下，下午跟我一块上山找野菜去。”　　　　顾东坐在床沿上晃荡着腿和交代艾草，跟她说自己要出去。　　　　“嗯，好。”艾草重重的点点头。心里美滋滋的，果然比艾家的日子好过。　　　　“行，那我出去了。”该说的说完了顾东也不废话，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　　　　“哎！”顾东才走到堂屋，艾草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喊他：“你不吃了饭再出去？”　　　　“吃过了！”顾东忽然亮堂的一嗓子，顿时又吓了艾草一跳。　　　　“什么人呀，这是！”艾草弯着腰，一边弄裤脚，嘴里一边絮叨。　　　　“说啥呢你？”　　　　“嗬！”艾草往前一拱，差点被吓的栽倒，没好气的嗔他：“你吓死人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这么怕我干嘛？刚才是不是在说呢？”　　　　“没，没有。”说你还告诉你，我傻呀。　　　　艾草推了他一下，让他让开路，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他：“你不是要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哦~”顾东拉长了声音，一脸的不自在的说：“顾东！我叫顾东！”　　　　“我知道呀。”艾草一副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的样子看着他。不说她就是原身都在村子里生活了十几年，会不知道他叫顾东。　　　　艾草这看傻子的小表情算是彻底把顾东惹毛了。　　　　“知道还叫我哎！”说完脸一横，顾东气呼呼的出去了。他觉得这小丫头就是故意和自己找茬呢。　　　　哼，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收拾她。　　　　看着气呼呼出去的顾东，艾草觉得莫名其妙，这人这是又怎么了？不就是叫他一声哎嘛。哼，既然他自个不介意，那自己以后就直接叫他名字好了。　　　　古代，女子是不可以直呼丈夫大名的，都是相公、夫君等一些专称，不过现在好像大家都不介意。　　　　在艾家，她养母叫养父直接是娃他爹，艾大宝的媳妇儿都是大宝大宝的喊艾大宝，她这不是刚来顾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嘛，竟然还介意成这样，真是小气的男人。　　　　艾草碎碎念的去院子的水瓮边上洗漱。　　　　微凉的清水，一捧扑到脸上，艾草顿时觉得无比享受。果然，还是自己家好呀。艾家简直都不是人呆的地儿。　　　　洗完脸，看着水盆里依旧皴着的皮面，怎么看怎么觉得难看。不过凭良心，比之前脏兮兮的瞧着总算顺眼点，而且根据原主的记忆，村子里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吧。　　　　另外，其实也不止原主一个人这么邋遢，村里邋遢不收拾的人家多着呢，所以昨天成亲的时候，大家才没有议论纷纷的对她指指点点。　　　　不过一般这么邋遢的人家，背后都会被村里人偷偷说那家有个懒婆娘，而且也会被邻里嫌弃。　　　　原主的记忆太多了，毕竟有十六年的青春，不过之前艾家的环境太压抑，艾草脑袋里最先反应出来的都是该怎么生存，怎么活下来。　　　　现在神经一放松，艾草从中提取的信息反而更多了。　　　　“丫头，想啥呢？”顾老头一进院子就看见孙媳妇儿蹲在水瓮边上，两手托着脑袋瓜在发呆呢。　　　　“爷。”艾草学着顾东的样儿，叫顾老头。　　　　“嗯，东子呢？”顾老头没看见顾东的影儿，问艾草。　　　　“他吃过出去了，说是不用管他。”艾草一边和老爷子说话，一边给他打了盆水：“爷，洗洗吃饭吧。”　　　　“哎！好！”顾老头看着孙媳妇儿给自己端的半盆水，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吃饭，洗洗就吃饭去。”　　　　人老了，就图个儿孙和乐，儿子的福顾老头是享受不到了，孙子嘛，虽然平时也孝顺，但是像小女娃一样给自己打洗脸水拿毛巾的事，那粗咧咧的小子可是一次都没干过。　　　　不仅洗脸水，之后吃饭的时候艾草也是先给老爷子盛了一碗野菜粥，拿了窝窝头和筷子，然后自己才坐下吃的饭。　　　　在艾草看来，她做这些完全没啥。敬老呀，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自己一个年轻后辈，照顾着是应该的。不过看的顾老头却是老眼一湿，低了下头。　　　　别说自己成分不好了，就是平时村里，小辈娶了媳妇儿，嫌弃家里老人的也多得是，老头怎么都没想到一个村里，知根知底清楚自个什么身份的艾草还能这样对自己一个老头子。　　　　昨天从孙子这回去，顾老头躺在牛棚里，翻来覆去，半宿都没睡着。宝贝孙子能娶上媳妇儿他是高兴的，不过，在希望小两口能过好日子的同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觉得，这往后呀，就只剩他糟老头子一个人了。　　　　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孙媳妇儿能这么对他好。　　　　“丫头，爷和你们吃饭也就这秋收前后，等过几天秋收后粮下来了，爷就在牛棚那边吃了。”顾老头喝一口粥，和艾草解释。　　　　“没事儿的爷，你可以一直在这吃。”艾草连忙摆手，和他说不用秋收后分开。她可不想顾东回家之后，觉得自己趁他不在撵他爷爷。看着他挺孝顺的，要是真误会了，一急说不定会揍自己的。　　　　“不是，丫头，爷平时本来就不和东子一块吃的，一个人吃方便。”之前他和顾东都是自己吃自己的。　　　　他平时放羊在山上走远走近的，吃饭不准点，顾东下地上工要按时准点的吃饭，不用下地的时候，偶尔跑的比他还远，吃饭更是随意。所以最后爷俩索性谁都不管谁，自个吃自个的。　　　　只不过现在是因为昨天他们家结婚，做席面，把家里的粮食都掏空了，再加上钱也都给艾家了，所以才来凑到一起吃饭呢，但等秋收之后，他们还是各吃个的好。　　　　老爷子不愿意掺和孙子家里的日子，只要俩人能过好，他心里比谁都高兴。　　　　艾草看老爷子固执，而且之前他和顾东俩人还是那种情况，她估计自己也劝不动，所以也没再多说。这事将来还是让顾东决定吧。　　　　吃完饭，顾老头上工放羊去了，艾草一个人在家，先是关上门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重新给缝了一下。没什么样式，也不追求什么美观好看，只是能穿，看着像那么回事就行。　　　　然后在伙屋烧了满满的一大锅的热水，在院子把自己的头发来来回回洗了三四遍。相比以前柔顺黑亮的及腰长发，现在她的头发只刚过肩膀，而且看着发黄干枯，没有一点光泽，毫无美感可言。　　　　将半颗小脑袋舒服的泡在盆子里的时候，艾草忽然觉得，她得和顾东说说，她想要个洗澡桶。　　　　根据记忆，村里大多数人家洗澡都是用水盆擦擦，甚至有些人冬天根本连洗都不洗，比如艾家的某些人。　　　　能睡前用水盆擦擦已经算是挺好的了，不过艾草还是有点不满足。　　　　上辈子她的肌肤别提多白嫩光滑了，现在看着原主身上积攒的污垢，艾草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她一定把自己的白嫩的皮肤给养回来。　　　　所以等见着顾东的时候，她想和他说说，能不能给她弄个洗澡桶，她想泡澡。　　　　一中午的时间，没人要求艾草干什么，不过她并没有闲着，在洗完头之后还把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出来，费劲的给清洗了几遍。　　　　中午顾东背着一篓子柴火回来的时候，艾草已经在伙屋忙活了，不做饭永远都不知道粮食竟然还没有这么精贵的时候。　　　　看着锅里仅剩的两个窝窝头，艾草十分后悔上辈子自己动不动就看着一桌子菜说没胃口。唉，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不知道怎么珍惜呢。　　　　境况不同了。　　　　艾草知道她应该是回不去了，以前的那种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日子只能权当是一场梦了，要不然她会越想越难受。　　　　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中午半盆野菜汤，加上仅剩的两个窝窝头，顾东背着一大篓子柴火回来的时候艾草已经做好了饭。　　　　艾草知道他出去，却不知道他是去山上砍柴了，九月的天，其实风一吹都有些冷了，但是顾东穿着单薄的汗衫，却是一身的汗，不仅脑门上明晃晃的，就连衣服后背都浸湿了。　　　　虽然累了点，不过在伙屋放柴火的时候，顾东看见冒着热腾腾水汽的灶膛，心里还是和往日里从山上回来不一样的。　　　　这是第一次回家，有人做好饭等自己。　　　　“马上就能吃饭了，你去洗洗吧，用去叫爷爷吗？”艾草从堂屋出来，看见伙屋门口的顾东问。　　　　“不……”顾东拿着毛巾正擦脑袋呢，刚想说不用，一抬头，看见和早上又不一样的艾草，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　　　　神了，这媳妇儿怎么过段时间就变个样？虽然还是不算漂亮，但是现在拉出去放村里一堆大姑娘小媳妇儿里边，除了衣服有点扎眼之外，绝对不能算是个丑的。　　　　果然呀，瞎婆子的话是对的。　　　　这捯饬捯饬，真的还跟昨天那个邋遢的小傻子判若两人。　　　　“看啥你？”艾草被顾东盯着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故意气冲冲的顶他一句。　　　　“没看啥！”顾东被艾草说的，脸上有点发燥，十分别扭。逃似得转身跑去水盆那儿用冷水呼哧呼哧的洗脸去了。　　　　真是的，这人怎么都不知道回话。　　　　艾草剜了他一眼，继续问他：“要不要去叫爷爷过来吃饭？”　　　　“不用，不用管，把饭给他留那就行，我们赶紧吃完上山去，我上午砍的柴还要再背两趟才能完。”顾东头都没回的边洗边和艾草说。　　　　他爷有时候放羊跑的远，不知道会去哪，就是找都不一定找得到，不过等老人饿了，他会自己回来吃饭的。　　　　盛饭的时候一人一碗野菜汤，但是窝窝头只剩两个，艾草想着顾东砍柴干的是力气活，所以拿了一个放他碗边上。　　　　“你怎么不吃？”顾东啃了一口，看艾草只喝汤问她。　　　　“早上吃多了，我不饿。”艾草别扭的找着借口说。　　　　顾东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直到艾草觉得脸颊发红，要受不了的时候，他才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出了堂屋。　　　　再回来，将手里的窝窝头一分为二，自己留着自己咬过的半边，将另外的塞到艾草手里。　　　　头都没抬，瓮声瓮气的说：“赶紧吃，吃完了跟我上山干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