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韩苍雪与夏侯言二人,自道别夏侯禛后,离了清河一路渡江而过,借着同生铃的感应和沿途的探问,终是找到了邻镇一所客栈,却也就此断了线索。

“我的金铃感应不到,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银铃被毁,二是银铃被封住了。”

韩苍雪站在窗边,手中抓着流苏金铃穗,目光轻轻放在夏侯言身上。

坐在房间里的夏侯言脸色颇为凝重,“按说珞姑娘与卫离已成功脱险,银铃被毁应该不大可能,可是要说被封住了”他欲言又止,百思不得其解。银铃在珞的身上,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同生铃可不是轻易就能封住的,否则珞也不会通过同生铃找到琴阁去。不过,若是她的话”她回头望向窗外,目光深沉,语意感慨,“也不是不可能的。”

夏侯言陷入了沉默。

对于珞,他二人岂能轻易说了解。

韩苍雪回头问道:“若是沿着这小镇往前走,该到何处?”

夏侯言作回忆状,答道:“往前是西行方向,直通白水河乡,顺流而下就是云鹤所在,白水河以北的话”

“西北方是何处?”

“往西北行,可达青丘之国。”

青丘!

韩苍雪猛地攥紧手上的金铃,面不改色道:“你觉得珞会去哪里?”

夏侯言摇摇头,继而提议道:“我们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不如且往西行,沿途看能不能找到他二人的消息,等到了白水河乡再做盘算,你道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她黯然望向窗外,望向那只停在了对面檐角下的金蝶,脑海中只浮现两个字青丘。

时至暮冬,白雪逐渐隐了踪迹,唯冬风料峭还透着点冷意,院中的樱树上挂着些许残雪,风一吹过,银沙从枯疏的枝丫间簌簌落下,便又是一个冬去春来的轮回。

玉魂珞站在廊上,一如往昔站在封神殿内窗边时的模样,只是看着眼前这棵树,不说话,目光渐渐失了方向。

“珞姑娘。”

闻狸的声音从身后轻轻飘来,玉魂珞顿时回过神,转身一看,对方朝着自己慢慢靠近,手上提着一只小竹篮,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你提着这篮子是要做什么?”

“如今梅花开得正盛,我正打算去采集些红梅来制香。”

“制香?”

闻狸轻笑一声,回:“我孤身在这何极轩,难免要想些法子来消磨消磨时间,逢至冬春,便是制香酿酒的习惯。”

玉魂珞一听,眉目舒展,言语间颇有几分调侃意味,“可见你栽这些树,原是来消遣用的。”同是孤独惯了的人,她自己却不能做到如他这般的豁达。

闻狸脸上笑意不改,眼睛朝向院中的樱树,回道:“珞姑娘错了,这树并非我所种下的,眼前这棵,是主上留下的,至于那棵红梅,则是夜弦大人亲手所植。”他复看向玉魂珞,眼神深邃了许多,柔声说道:“闻狸只是守在这里,护着它们罢了。”

玉魂珞没有言语,重新看向那棵树,投以一种纯粹打量的目光。

“说起来,不知道珞姑娘可有佩戴香囊的喜好?若有,我倒是可以赠你。”

“香囊?”她一脸不解。

闻狸遂取下腰间挂着的香囊,示意与她。玉魂珞此前倒从未注意这件东西,于是此刻观察得甚是仔细,只见其状如铃铛,银质而镂空,兼有淡淡的红梅香萦绕着。闻狸解释道:“此物颇有宁神安心之用,而且,寻常女子都喜好将香囊作为传情之物呢。”

玉魂珞听他这样说,再看他脸上的笑,当即微红了脸。进而私下念想到,她与灵修之间,确实没有互赠过什么信物,她忽然就想到了那棵红梅树,于是下了决心,是应该在他身上留下一点自己的印记的。

玉魂珞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把篮子给我,我帮你摘花,你教我制香,可好?”

闻狸心领神会,不禁轻笑一声,那后半句原是他随口而出的,当真未有调侃的意思,却不曾想竟让对方在意了,倒是有种失言的感觉,于是他也不好推脱,将竹篮交与对方,只应了:“甚好。”二字。

玉魂珞转身便去了,闻狸再一次注视她离去的身影,眼神颇见几分感慨。“果真是和夜弦大人不一样呢。”

日落时分,倦鸟归巢,晚风微凉。

卫离踏着跌落尘埃的红梅而来,目光一下子锁住了树上的少女,他看了看树下的竹篮,朝上边唤了一句。

玉魂珞闻声侧过脸来,一时之间足下不稳,整个身体竟从高枝上跌落下去。这当真是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尚未走近的卫离见此,顿时脸色骤变,冲将过去,眼看是来得及接住她的。玉魂珞见他陡然冲到树下,急中生智,一手搭住对方张开的手臂,借力翻了个身,轻巧落地,安然无恙,岂料双足点地之际,左脚鬼使神差般硌到了地上的石子,脚踝顺势一歪,竟就此崴了脚。

卫离无暇顾及她适才躲开自己怀抱的举动,扶住对方连忙询问道:“崴到了?疼不疼?”

玉魂珞摇头道:“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我只问你疼不疼。”他轻轻将她拥入怀,眼睛里浸满心疼之馀,夹杂着点点愧疚。玉魂珞僵着身子,任他抱着,少年轻柔的说话声慢慢从耳朵外一路钻进心脏里去。

他说:“在我身边,珞不需要隐忍,你再多依靠我一点点,好不好?”那后半句,说得近乎请求。

玉魂珞双目一怔。于这一刻,在这一句话里,她的所有顾虑和不安终于得到了解脱,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红了眼,轻轻唤了他一声。卫离看着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略显委屈地说道:“疼。”

卫离扬起一个笑,眉眼像注入了阳光。“我抱你回去。”

他倾身就要抱她,被玉魂珞叫住:“等等,我的玉佩。”

卫离抬头,见艳艳红梅群中有一六角冰花白玉佩吊在枝头,想来是刚才玉魂珞掉落时被树枝挂到的。他依稀记得这块玉佩,原是当初跟在玉魂珞身边的那个少年的,他看着那块玉,脑海里忽然间就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失忆后的珞,从来不问起它的来历?

卫离一跃而上将之取下,低头为她重新系在腰间,在她腰上挂着的,还有一串流苏银铃穗,他趁隙打量了这铃铛几眼,眼神里的在意转瞬而逝。

“灵修,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卫离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回道:“好。”

他俯身背起她,玉魂珞一手搭在他的左肩上,另一手轻轻抓着他的右臂。卫离眼睛里的在意又一次一闪而过。

中途,玉魂珞在背上忽然惋惜:“我竟忘了把红梅带回来了。”

“你采集红梅做什么?”

“我想吃红梅酥。”女儿家的心思大抵如此,遮遮掩掩,含羞带怯,未到最后一刻,总不能表露心意。

“红梅酥?”卫离印象中并未向玉魂珞提及此物,转而又想,或许是在瑶山之时,灵修向她说起过罢了。于是又道:“你喜欢,我回去做给你。”

玉魂珞轻轻应了一声,眉眼间的笑意如平湖受风,微微荡漾。

旦日日夕。

玉魂珞拐过廊道,见闻狸独自蹲在院中的樱树下,不免好奇,遂上前问道:“闻狸,你在做什么?”

她走近一看,只见其身旁放置着几个小酒坛,闻狸拿着锄具在地上刨出了一个小坑,她越发不明白了,也跟着蹲下去瞧着。

闻狸抬头一见她,笑回:“这是梅酒,大抵新酿的酒,味道还不尽如人意,姑且将它们埋在此处,待来年打开,味道会更好些。”

“梅酒?”玉魂珞的表情略显好奇,此前她从未接触过这种东西。

闻狸见此,拿起一小坛递到她面前,微笑道:“珞姑娘可要试试?”

玉魂珞接了过去,取下封布,就着淡淡的梅香,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

“似乎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闻狸轻笑两声,道:“珞姑娘不要小看这酒,虽是红梅酿制,烈性可不低呢。”他继而抱起身边两坛,起身说道:“我且将这些带回疱屋,去去就来。”

他以微笑道了别,转身往里屋去了。玉魂珞复盯着手中的酒坛,顾自轻笑一下,将酒坛再次凑到唇边。酒入愁肠,唇齿留香,人道是借酒消愁,而她怎么就品不出这个效用来?

闻狸抱着酒坛进了疱屋,却见卫离早已在此处忙活了。

“公子?”他诧异道,走近一瞧,卫离竟是在揉面团,这着实令他感到新奇:“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卫离笑道:“红梅酥。”

“红梅酥?”他走过去将酒坛放置到架上,回身道:“我先前,倒不知公子还会这些。”

“以前有一个人非逼着我跟她学这个,后来学成了,却也没机会再做。”

闻狸察觉到他笑颜底下的那份沉重,自知不便多问,便转了话题,“难得公子今日有如此兴致,只是公子的伤还”

“没事,珞说她想要吃红梅酥,我便做给她。”他说着,言语间的宠溺十分明显。

闻狸不得不感慨:“看公子这般,可知珞姑娘真的很不一样。”苏夜弦未能做到的事,她做到了。

卫离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回道:“倒不是她改变了我,而是在她身边,我能做回自己罢了。”

他不知道瑶山的灵修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记得在红梅谷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那种心无杂念的生活,是与现在一样,却又不一样,现在是心有所依,再不是孤独的心境。

闻狸听他的话,脸上稍稍流露出欣慰之情,他见过灵修四年如一日的萎靡低沉,到如今才真正觉得他活了过来,不由得感到一丝心安。“公子可有想过”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从院中传来一声碎瓷声。二人匆匆往院里赶去。

樱树下碎了一只酒坛子,却不见玉魂珞的踪影。

“怎么回事?珞姑娘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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