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层之上是一片夜幕，白昼的光抵达不到此处，因为这里是——魔天。　　　　十二座雄伟壮丽的宫殿耸立在云中，形成五星布局，最大一座宫殿便在这五星之上。　　　　宽敞阴暗的大殿上黑纱飘荡，一面十丈高的大镜子立于大殿彼端，镜面照出整个大殿上的物事，宛似蕴藏了大千世界。　　　　浮世镜，一面镜子，便是一个世界。　　　　而圆形的浮世镜，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黑暗中有无数虚影，没有人看得清他们的面目，像幽魂一般飘荡在大殿上。　　　　群魔无名，以念为旗。　　　　——这是一场隐匿身份的聚会，魔天最神秘的会议，无人知道发出聚魔令的是谁，亦无人清楚此次会议的目的。　　　　忽然，镜面浮现出虚景。　　　　群魔躁动，纷纷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浮世镜中的景象。　　　　那是在人世一隅的景象。　　　　滂沱大雨冲刷着山路上的泥土，一个身披斗篷的小女孩踽踽而行，瘦小的身子死死支撑着一把发黄的油纸伞，雨水打湿的泥染黄了她的黑色斗篷，看起来狼狈得很。　　　　“朱雀羽，生死寰……她身上有方外那些神仙的气息。”　　　　“有朱雀羽庇护又如何呢？若无法取下神衣，吾等便将这个女童带回魔天，总有一日能为魔主所用。”　　　　……　　　　……　　　　哇塞，好大的雨啊！　　　　空气中满是湿润的气息，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师净寰小心翼翼走在雨天易滑的山路上，一面听着鼓点般的雨声，一面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斗篷上的泥水。　　　　“这把破伞就快撑不住了，接下来……我将会变成落汤鸡，然后冻死在荒野……咳咳，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雨天路难行，师净寰累得大口喘气，走了这么久还不见村子的踪迹——她该不会走错方向了吧？　　　　师净寰将手越过肩膀往后摸，摸出包裹里醉月藏心给她画的地图，竟发现地图被打湿了，只好凭着模糊记忆艰难前行。　　　　忽地“轰隆”一声巨响，师净寰惊得油纸伞落在地上，于是连忙去抓被风吹倒的伞，这一折腾包裹却落在了地上，师净寰果断俯身抱起包裹，可惜已经湿的不成样子了……　　　　“哇，小孩子一受挫就很爱哭是怎样，我不能哭，我可没有想哭，今天天气这么好，不过刮刮风下下雨……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委屈个啥啊……！”　　　　这样安慰着自己，结果还是忍不住撅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醉月藏心那个坑货……说什么修行，分明就是太懒，直接送我到天城多好！哇！！”　　　　风帽被风掀开，她的白发很快湿了，雨水冲刷着她的脸，本欲自暴自弃放声大哭的师净寰竟是哭不出来——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哎呀我这暴脾气啊！　　　　“老天爷你真是跟我作对！”师净寰抱着包裹跑了起来，可惜视野受限，找不到掩体避雨，一时冲动反而毫无作用。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这一次却是劈到了她面前，师净寰吓得不轻，整个人往后一跌，雨水飞溅，满身泥土！　　　　可她已经没有抱怨的时间，忽地雨停了，师净寰一愣，冥冥中似觉察到天有异象，猛然抬头，乌黑的眼眸不禁睁大！　　　　——只见暴雨倾盆的天空莫名多出一个遮天蔽日的黑洞来，宛似一个“天坑”，黑洞深不见底，师净寰望着它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却非是作用于她的身体，而是精神上的折磨，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　　　　“那是什么啊……”她颤着唇不禁喃喃出声。　　　　黑洞周围密云布雨，雨声依旧不绝于耳，置身于黑洞之下宛如被隔绝世外，师净寰心头忽生不祥的预感，连忙爬起身意图离开原地！　　　　然而这个时候——　　　　咻咻咻！　　　　自黑洞中窜出无数如流星般的物事，以极快的速度坠落，流星在地面砸下一个个坑，登时如同地牛翻身，地面震动不已！　　　　师净寰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被这阵莫名其妙的流星雨挡住了去路，像一只惊慌的绵羊一样不停躲避着骇人的流星，小手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裹，生死边缘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要是被砸中就完蛋了！！　　　　流星雨没有持续多久，结束后师净寰气喘吁吁地弓着身，这时她发现了一件事。　　　　这不是流星雨！　　　　——有人在袭击她！　　　　师净寰猛然抬头望向黑洞，那藏在黑暗深渊之中的强烈杀气，即便隔着千百丈之遥也能感受得到！　　　　……　　　　……　　　　“小师，快离开那里！”　　　　哒哒马蹄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回荡在整个苍穹，正当师净寰看见黑洞中出现的密密麻麻的影子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开，她的身子往后飞去，落入了一道光圈之中……　　　　消失在这世上时的最后一眼却是……身披斗篷、骑着黑马从天而降的无数骑兵，以及醉月藏心陡然现身的背影。　　　　……他怎么来啦？　　　　……　　　　一片湛蓝如海的虚无之中，小女娃孤零零飘浮在空中，怀里的包裹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里是醉月藏心将她送入的界域，师净寰曾从书中看过，天阶修者可在无数自然规则中自创属于自己的小规则，这些小规则形成独立的境，创造者可在其内无所不能。　　　　醉月藏心为保护她，情急之下将她送入他的界域，可见当时的情况十分紧急，完全来不及作解释。　　　　这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师净寰缓缓抱住了自己，闭上眼睛默默为藏心祈祷道：“义父，你一定不要有事啊。”　　　　她相信藏心一定会没事，毕竟那家伙在江湖打滚那么多年，总不能因为她这个拖油瓶而丢了性命。　　　　这时，师净寰身上的红衣隐隐散发金色的光芒，红衣上出现繁复的灵纹，仿佛凤凰展翅，金色灵纹的光竟是透过了她披在外面的黑色斗篷，旋即消匿，不留痕迹。　　　　师净寰感到浑身一阵轻松，睁眼一看，身上的衣物已经干了，并且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模样，虽然见过很多次这样神奇的变化，她还是忍不住感叹：“哇，这次恢复的时间好快！神衣带自净化就是好用啊！”　　　　……　　　　降落……降落……　　　　飘浮了半天之后，师净寰凝神想着这个念头，身子一点点地往下落，过了好一会，虚无之景忽然有了变化。　　　　只见湛蓝褪去，一片鸟语花香的大地出现在她眼前，师净寰稳稳地落在地面。　　　　“义父说过，界域里面的时间与现实世界不一样，所以……我可能在这里呆上一小会，也可能呆上一辈子……”　　　　师净寰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十指交叉抵在上唇作沉思状，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老死在这种没有人的地方，想想也是可怕。于是师净寰索性站起身，决定四处逛逛看看这个地方藏有什么玄机。　　　　当她走动的时候，四周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空间被扭曲，远处树林消失，一幅画面出现在半空中。　　　　师净寰诧异道：“这个时代还有全息投影？？？”　　　　画面上出现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他所在的地方，黑漆漆只看得到一丝光线，仿佛是地底的某个地方……　　　　忽然无数萤火般的光点腾起，师净寰借着这些光点看清了男子的身影，是个年轻人，身子俊俏，气度不凡，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好像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等了很久很久，几乎忘记了时间。　　　　师净寰望着他，心中忽生悲凉。　　　　这时他缓缓回头，师净寰却没有看到他的样貌，画面恰好如风中沙渐渐消失。　　　　“真是魔怔了。”师净寰痴痴地说，使劲晃了晃脑袋，将这股不舒服的感觉驱逐。　　　　第二幅画面，是一片雪地。　　　　画面上出现了她的身影。　　　　“那是我……？”师净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雪地上的那名少女，正是她长大以后的模样。　　　　她身上背着一个同龄的少女，在雪地上艰难而行，两个人都冻得脸色苍白，但她没有放弃，坚定的眼神望着前方……　　　　画面又变了。　　　　师净寰不知道这些画面的意义，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她——是过去，是未来，还是不曾存在的虚无？　　　　她不知道。　　　　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大堆的谜题围绕在身边，师净寰知道自己目前无法找出这些谜题的答案，只好不去想，专注于自己的修行之路。所谓道心坚定，这是醉月藏心教给她最重要的一课。　　　　“好困了，明明没过多久。”师净寰躺在草地上就睡了，不再看那奇怪的画面，不去想乱七八糟的谜题。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界域之内，周围景致已经恢复原状。师净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准备在这片原野上寻找可以果腹的吃食。　　　　……　　　　……　　　　静，四周静得可怕。　　　　醉月藏心的界域并不大，加起来大概两个桃城的大小，师净寰走遍界域里的每一寸地，每天数着溪流里的鱼、林中的野兔，连一草一木的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六年了。　　　　咻——　　　　一支羽箭划过空中，射中二十尺外远处草丛中的兔子。师净寰涉溪水上前，娴熟地拔箭、剥皮、剖内脏，开始准备烤一顿香喷喷的兔肉。　　　　六年的时间，她已经从稚嫩幼童长成青涩少女，可惜这地方对她来说太安静了，长年在野外造成的营养不良，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两岁左右。　　　　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她开始厌烦这份没有人的宁静。　　　　“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呢？”师净寰望着跳跃的火焰，眸中的光彩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