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百里,天光大白了两次,唐晓这才放下心来。 “终于出蜀地了啊......”唐晓撩开轻纱,将身子朝着窗外探了探,车轮带起的疾风卷着浓浓的尘土扑面而来,她伸手掩了掩了口鼻,看着渐渐模糊的“蜀”字石碑,心中百味杂陈…… 唐晓:“小棠,找个附近的客栈歇会儿吧......” “好嘞!” 那名唤小棠的驾马小倌侧首扬笑,扬鞭催马而行,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有间客栈?”唐晓自马车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抬头看了看挂在门口的破布招牌笑道,“名字还挺有意思......” 小棠闻声,赶忙翻身下马搀着她下了车。 “天快黑了,小......公子就凑合在这儿住一晚吧。”小棠一边说着一边引路,见唐晓摸着下巴不说话,她也不再多言,只收了声便招呼了客栈小倌安顿马匹去了。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唐晓闻声转身,只见一麻衣小倌肩搭白巾,笑着朝她走了过来,“打尖的话三钱,住店一晚十五钱,不算饭菜。” “住店。” 这声音不是她的,唐晓愣了愣,转头正想去看到底是谁截了她的话口,却不巧被迎面而来的小棠遮了去。 “公子?”小棠伸手在自家小姐眼前晃了晃,只见她踮脚望着自己身后,心下好奇便也不由的发问,“公子在看谁?” “嗯?”唐晓回神,但见小棠一张小脸满是疑惑的望着她,而那令她好奇的声音却仍背对着自己同小倌讲着话…… 唐晓笑,心道自己也是无聊,竟然对一个陌生人起了好奇心,想到这里,她便也不再去管那声音的主人,只拉着小棠一路朝着柜台走去,一边走一边回了她的话。 唐晓:“还当是遇见熟人了,想是看错了吧。” “熟人?”小棠疑,蹙眉望去,却也只望见了一个背影,“公子不是说前尘尽忘了吗,怎么......” “啊,这个......谁说不是呢,我这刚活过来,脑子不太好使。你也别太在意我说的话。”见小棠满面疑惑,唐晓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奇怪,却又无从解释,只好挠着头打哈哈,“哎呀天都黑了,咱们今日便在这儿休息吧。” 安排了客房,又打点好晚饭,小棠这才舒了口气坐在了自家小姐面前。 “小姐,我......”话未出口,珠泪先落。 唐晓被这一幕吓蒙了,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手忙脚乱的去替小棠抹泪,“有什么话你好好说,怎么平白就要哭了?” “都是我不好,当年小姐放我归家,不仅将奴契还我,还给我置办了宅子,当时我就该晓得是出事了的,但我却只贪父母兄弟,未曾想小姐苦楚,害得小姐......” “好了好了......”唐晓蹲在已是泪人的小棠面前笑了笑,“如今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能说能笑的,何况听唐...”她顿了顿,掂量了一下措辞这才又开了口,“听我爹说,上辈子你待我也不错,挨打挨骂的事情也没替我少担,如今我犯了大错你还肯待我如昔,怕是我得谢你呢。” “我......”小棠抹泪,躬身连磕三个头,“小姐,你忘了过去也许是好事,但柳棠敢拿人头担保,小姐绝对不可能做危害唐家堡之事。” “好啦好啦,你先起来,咱们慢慢说”唐晓扶着小棠起来,“从前的事我不太记得,我爹说我性子冷僻,虽然行事乖张,但他也觉得我不会做伤害唐家堡的事情,可上辈子我身死之时......就是在柴火堆上等人烧我尸身的时候,爷爷说的那段话我不太明白。”唐晓道,一边扶着小棠起来,一边拖来一张凳子让小棠坐下,自己也随便寻了个座儿,坐在了小棠身边接着道,“爷爷说蜀地唐门有三不幸,我只晓得最后那个大约是在说我,可其他两个是谁?也是我吗?” 小棠闻言抹了把脸,“堡主一说识人不清,旦夕毁誉,这说的是小姐结识漠北柯家少公子,害的大小姐被柯少公子拐跑,令唐门蒙羞;而枉顾忠告,自食其果,这说的是当年少堡主劝阻小姐出唐家堡云游一事,那次云游小姐结识了江南沈家,又因此与柯家结怨;这三......” “这三说的便是我杀了柯家未来家主一事了......”唐晓不解,“可杀人解决了,货呢?我越了什么货?” “小姐......”小棠看了看自家小姐,见她全然一副不弄清楚不罢休的样子,只好垂着头说了句,“那货物不是别的,正是江南沈家独女,沈明珠。” “啥玩意?” 唐晓的脑子有点懵,她想过自己也许是一方恶霸,也许是遭人陷害,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无脑的冲动派。 据小棠所言,三年前她学雅士云游,期间去了江南,结识了沈家独女沈明珠。二人年岁相仿,性格相似,一见如故。而沈家与漠北柯家世交,柯家大公子虽然品行不端,但少公子的才德品行却是出类拔萃的,便是那次下江南,她结识了沈家独女,又恰逢柯少公子在沈家做客,三人相谈尽欢,便成了朋友。 半年后,冬雪至,彼时唐晓已经不在外云游,柯少公子却依然浪迹天涯。此番正巧路过唐家堡,便寻了这个机会探望唐晓。 谁知一住月余,柯少公子竟与唐大小姐唐菲看对了眼。可唐菲身负婚约,无奈之下,柯少公子便带着唐大小姐跑了。此事唐晓不但知情,更是二人私奔的策划者。唐堡主一生重诺重誉,唐晓这番却是既毁了唐堡主与他人的诺,又损了唐家堡的声誉,一气之下唐堡主先是打死了唐菲的一双贴身丫鬟,而后又将唐晓关了禁闭,终身不得出唐家堡。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过月余,江南沈家来信,说是沈明珠病重,病中只一心愿,见见唐晓。 唐堡主与江南沈家往来甚少,加之还在气头上,这会面便被搁置了。几日后,沈家差人送信,说是知道唐晓犯错,沈家不好坏了堡主的规矩,但小姐病重,一封书信送来,还望堡主体谅生死之痛,让唐晓回封信。 堡主心慈,听了这话便同意了。 可谁知那封信非是沈家小姐的病重遗嘱,而是一封救命信。 信中所言为何,小棠并不知道,但唐晓却同小棠说自己要去救人,让小棠备好马车和银两,而当小棠将这一切送到唐晓手中之后,便被唐晓赠了奴契和宅子,再后来便是官道上的杀人越货。 “胡来!这不明摆着把自己、把唐家往死路上逼吗!亏我还当你家小姐是个聪明的,没成想也是个没脑的……”听罢小棠的话,唐晓只觉得这唐二小姐可真是个惹是非的主儿,正愤愤之余却忘了自己正是那个惹是非的唐二小姐…… “也不尽然...”小棠伸手拦下唐晓暗暗发狠的手道,“小姐曾同我说,江南沈家势薄,虽说世交,但那也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就凭沈家想攀柯家定然是攀不上的,然柯家大公子品德不端,好色好赌,而那沈大小姐的才貌却是江南一带闻了名的,柯大公子看上沈小姐并不意外,且沈家若想出头,多半也是想将沈小姐嫁给柯家大公子的,但......” 唐晓:“但柯大公子却不愿正娶,却强行掳走了沈家小姐,沈家无奈之下只好借你家小姐的名头将此事闹大,逼得柯家非正娶不可?” 小棠闻言点了点头,“小姐曾说,蜀地唐家不问世事已有四十年,为何江湖人仍忌惮?一是唐家机关术举世闻名,二是老堡主虽年事已高,却也曾鲜衣怒马沙场征战,朝堂之上就连皇上也敬畏三分,唐家避世几十载风雨无忧,多半还是因为当今圣上,一旦圣躬有恙,唐家堡怕是会......” “所以你家小姐借此机会,先是将沈明珠救了,再给柯家一个下马威,杀了他一个未来家主,而柯少公子如今正拉着唐菲满世界恩爱去了,即便是想回柯家,为了唐菲,柯少公子也断然不敢回柯家的,柯家再风光,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以后便只有衰微了......” “正是,”小棠笑答,“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沈家还得承唐家堡这救女之恩,唐家堡至少又能几十年无忧了......”唐晓啧啧感叹,“这么看来,你家小姐倒是个精明的,就是可惜了自己,丢了性命还累了一身的罪过。” “小姐......”小棠看着唐晓频频摇头,只当她忆起了从前,忙拉着她的手问了起来,“从方才开始,小姐就一直说’你家小姐’,小姐这是不认唐家堡了吗?” “诶?!”唐晓倒是没发现,自己竟无意间把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分成了两个陌生人,但见小棠垂首欲泣,她这才亡羊补牢的安慰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你别多想。” 小棠:“可是......” “好啦,别可是了......”唐晓笑,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这几日你驾马本就累的慌,今天还东想西想的哭了这么久,再这么下去你明日怕是没力气帮我打洗脸水了。” 话毕,唐晓扶着小丫头起来,又将她送到门外道了晚安,正欲关门之时,却被小棠拦下了。 “小姐,唐家堡非是无情,堡主和少堡主也是无奈之举,实在是......” “此事若你都能明白,我还能不明白吗?”唐晓笑,“好啦好啦,这些事以后就别提啦,咱们焕然一新,重头活过嘛!” 中夜,客栈二楼西北厢房。 黑衣人:“公子。” “嗯。”白玉扳指扣在食指,应声之人一席月白色长袍一尘不染,手握折扇微微侧头看向黑衣人,“如何?” 黑衣人:“查明了,唐二小姐死而复生属实,如今囚在地牢,但......” “但?”白袍蹙眉,“你同谁学的,说话喜欢断着来?” “属下不敢!”黑衣人拱手半跪,“有人说唐少堡主将二小姐保了下来,连夜送出了蜀地。” “哦?”白袍闻言,扬唇一笑,“你觉得哪个可信?” 黑衣人:“属下觉得多半是逃了的。” “理由?” 黑衣人:“直觉......” ...... “跑了?”白袍疑,顿了顿复又揉了揉眉心叹气,“不过啊,你下回莫要再用直觉二字来搪塞本王了,本王听了头疼......” 黑衣人:“是!” “跑了?”白袍起身,临窗而立,“也好,跑了总比死了好……” 呵,跑? 本王的人,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 也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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