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

大汗却是晚膳都没有回来一起用，这或许对大妃来说，因勤于政务而废寝忘食的大汗已经是司空见惯，但我却不能抹去心中的那份愧疚。　　夜渐渐深了，却依旧夜不成眠，便起身披了件儿雪罗长衫来到院子中。不想才走了几步，就碰见了月光樱树下正凝思的大汗。　　“怎么还未睡下？”　　不愧是习武之人，距他数十米之外竟都听见了动静，缓步上前。　　“月色正好，臣女贪看罢了，莫非大汗也是？”　　他抬头望向夜空那轮明月，久不做声，最终一声长叹。　　“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　　果真，大汗是思念哲哲大妃了，倒叫我更加愧疚，毕竟因我而起，却也想让帮着他释怀一些。　　“臣女闻‘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逝者已矣，望大汗保重身体，对哲哲大妃只怀念，不悲伤。”　　之前听皇太极说大汗身体大不如前，如今一看果真是的，已经是五月天了，大汗竟还披着黑貂纹金锦缎棉斗篷，人也在月色下显得愈发苍老。面容的威严坚毅却不敌身躯佝偻，让人也有种美人迟暮，英雄白头的苍凉之感。　　“哲哲去的时候，他还小。却像极了他额娘，自小便聪颖过人，也从不哭闹，小小年纪便随本汗上战场，与本汗如影随形。这些年过去了，人人都称赞他少年老成，睿智持重，可本汗又何尝不知他的不安与彷徨……”　　“大汗洪福庇佑，四贝勒福泽绵长。”　　大汗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略一思忖，冲我摆了摆手。　　“上前来。”　　虽是一代枭雄，此刻于我而言，却并没有天威肃杀的咄咄逼人之感，许是这月夜温柔，也为大汗平添了几分慈祥和蔼之意，竟也忘了规矩，直视着他的眼睛走上前去，大汗端详着我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之意。　　“素闻天命之女，寨桑的女儿便是如此大胆的吗？”　　一句玩笑话，其中的意味却吓了我一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跪下。　　“珠儿在大汗面前失礼了，还请大汗恕罪！”　　“哈哈，”头顶传来爽朗的笑声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见他并无怒意，心里倒也舒了口气儿，“本想着，若是真如他们所说那般规矩，倒是苦了老十四，如今看来，你这小丫头倒也有点儿意思……”　　“大汗……”　　“地上凉，快起来吧。”　　说着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我扶起，他这一来，弄得我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说君心难测，果真是不假的。许是见我低头不做声儿，大汗便背手面对着我，低低地笑了起来。　　“可是吓破了丫头的胆子，都不肯再说话了？”　　“胆子倒还是好好的，只是怕话多起来惹大汗厌烦。”　　“哈哈，看来是无碍，如今在四贝勒府住在何处？”　　“回大汗的话，杏雨堂。”　　“杏雨堂？”　　大汗的语气陡然一转，有几分不明的意味。　　“四贝勒怕臣女与玉福晋住在一处多有不便，所以便让臣女随意调了一处闲置的住处。”　　“是吗？”大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多尔衮说，你俩是在科尔沁草原上赛马一见钟情的？”　　多尔衮竟然还跑到大汗面前胡诌这些假话！全科尔沁谁不知道本格格根本不会骑马？还跟他赛马一见钟情？只怕是得一命呜呼了！　　“回大汗的话，天威当前，臣女不敢撒谎，其实臣女根本就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大汗意味深长地端详着我，蓦地笑了，“原先觉着奇怪，阿敏和林丹汗幼子因你而大打出手，你又死活不肯嫁给阿敏，多尔衮那小子还非说你俩是两情相悦，本汗前几日就觉得他说的净是些没根儿的话，现看来，你对林丹汗幼子也是用情颇深啊……”　　“没有的事！”　　一时情急竟直接冒出了这么一句，看着大汗一脸的玩味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不禁悻悻的笑了。　　“许是大汗听了些风言风语，珠儿于林丹汗幼子伊日毕斯只算得地主之谊，若非说有情，也绝非男女之情，如此这般又何来深浅之说呢？”　　“你这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本汗只是无心提了一句，你便用连篇的话把自己解释得干净，哈哈，那你说，你对多尔衮可有意？”　　话都说到了这般地步，这大汗也是有心了，只怕这才是点到主题了吧，可这话又叫我如何说才是呢。　　“你身上的熏香似是兰花香气，可是喜欢兰花？”　　一个看似无意的话题转移，此刻着实替我解了些围。　　“大汗明鉴，臣女确实喜兰胜过百花，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叫人如何不爱呢？”　　“这说法倒是头一次听过，素来人们都赞叹的是兰的品格，而你却欣赏她的柔弱之处，在你眼里竟也有了能‘解秽’、‘凌霜’的能力，哈哈，有点儿意思。”　　大汗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便颔首微笑，他转身向前走着，我便不紧不慢地跟着。　　“说起兰花，记得曾赐予老八一副赵孟頫的《兰蕙图》，几月前更是新给了他盆二乔玉兰，若是喜欢，只管去要吧。”　　这两样东西让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响，看着大汗的背影不见他面部的表情，语气中更是听不出一丝意味，只得低下头摇了摇。　　“珠儿不好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为不好，可被人双手奉上又该如何呢？”　　大汗突然的发问让我猝不及防，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鹰一般的眸子，似乎早已洞察一切那般锐利，心里莫名发慌，一时口干舌燥，支吾了许久却说不利索一句话。　　“罢了，夜深至此，回去休息罢。”　　“是。”　　见他没有再细问，忙行了个礼告退，转身走了两步，偷偷回头看去，却发现他仍立于树下若有所思，心里竟泛起了点点心酸。英明绝世的□□哈赤，却也有那么一个令他牵挂至此的女子，都只道帝王无情，只是这儿女情长怕是早就海之浪花一般，消逝在这乱世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