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不愿麻烦冼骏,礼貌委婉地拒绝了。    冼骏充耳不闻,下车,打开后车门,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后头的十几辆车突然打了兴奋剂似的,双闪齐开,不必鸣笛已足够声势浩大。    陈惜以为是催促开车,冼骏一片好心,她若不领情那就太不通情理了,再加上舒焕完全睡过去了,她一个人实在扛不住,就道谢上了车。    冼骏坐回车里,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后面的车灯不疯了,尾随路虎鱼贯驶出青春汇。    没过一会,冼骏的手机却疯了,信息提示音此起彼伏,他戴上耳机,听着听着就笑了。    陈惜见他不回话,问:“抱歉,是不是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活动?进市区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冼骏耳机里正在狂轰滥炸:    “队长不给介绍一下?藏着掖着不是你风格啊!”    “不会是第一次见吧?玩一见钟情啊?”    “不!可!能!冼总从出生起就没有主动勾搭过女人好吗!都是女人勾搭他!”    “哲学家别装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    冼骏对这些没风都起浪的起哄既不承认,也不否定,还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陈惜,“他们要走了,跟我道个别。”    陈惜回头,果然看到车队在进入市区的各个路口逐渐散开,看样子是各自回家了。这个时间点,夜生活不是刚开始吗?    冼骏看一眼后视镜,像是猜到她的心思,“都是玩冰球的朋友,都有工作,只能晚上过去玩。”    陈惜想起来了,青春汇附近有个冰球馆。    她微讶地看向前排的冼骏,他的头发带着特有的运动后的微乱与汗湿,蓬勃地彰显着活力。    冼骏后脑像长了眼睛,轻笑一声,“怎么?富二代不能玩点健康有益的项目?”    陈惜有点窘。与冼骏相比,郭非同就是个小食品厂的接班人,远称不上“富”,但他要么忙工作,要么忙应酬,这两者之外,没有给自己的人生留出丁点余暇。    而冼骏,似乎和她此前认识的郭非同类型的“富二代”们不一样。    舒焕住在一片老旧家属区,不分人行车行道,只一条左凸右凹的窄路,路虎这种大车不容易往里开。陈惜让冼骏把她放到小区外,他却硬是在横七竖八的两轮三轮里开到了楼下。    陈惜送舒焕上楼,等在客厅的舒有祥看见女儿,大松了口气,招呼老伴起来,两个人把舒焕弄到床上。    陈惜有一阵子没见着舒有祥了,本来两家很熟的,现在他对着她却没什么话说,低着头,仿佛不敢看她。    这么晚了,陈惜没多打扰两位老人家。但她有点发愁,估计打不到车回青春汇了。    下了楼,却是一愣。    路虎仍然静静地等在楼下,已经调过头,驾驶室的灯光笼着那个男人,暖暖的。    她没让他等,他也没说要等的。    冼骏看见她,从驾驶座探身过来,伸臂推开副驾驶的门。    陈惜如果拒绝,那就太不识好歹了。    “太晚了,我不回青春汇了。”她报了个别墅的地址。    时近子夜,他明天还要早起上班,青春汇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小时,她实在不好意思占用他过多时间。    别墅并不太远,一路畅通,十几分钟就到了。开到大门口,陈惜坚持下车。    保安尽职地过来查看,认出老住户,“啊,陈女士,你回来了啊!”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    陈惜微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再次向冼骏道谢。    冼骏听出来是让他先走,见别墅区安保完善,保安也确实认识陈惜,便放心地调头开走了。    保安在后头“喂喂”几声,显然追不上路虎的,便没了下文,转头对陈惜说:“小区新换了门禁,你没升级吧?我给你开。”    “谢谢,不用了,我不进去。”    不进去回家干嘛?保安一头雾水地回值班室了。    陈惜站在门外,越过黑色的铁栏,遥遥望向小区中间那栋暗淡无灯的房子。左邻右舍的窗户透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唯独这家,沉沉地眠着,像是永远不会醒来。    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拔河,一个是引力,拖着她的灵魂往那处去,一个是斥力,推着她的腿脚远离它,撕来扯去。    她在皮包的最里层摸到那把从未离身的钥匙,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终究不敢拿出。    两束雪亮的车灯从身后晃过,响一声短促的喇叭。    陈惜以为自己挡道了,连忙让开,转过身时,胸腔里咚地撞了一下。    等待开门的那辆车太熟悉了。毫无防备地撞见它,她几乎潸然泪下。    她机械地走到车窗边,微微俯身,向里面问好,“郭伯伯……”    她应该面带微笑,但根本做不到。    车里的人是郭非同的父亲,曾和陈自立联手打江山,也曾当着两个年轻人的面乐呵呵开玩笑,“小惜呀,该改口了吧?”    此刻,郭振兴从只降下三分之一的车窗边缘露出冷冰冰的眼睛,“你来干什么?有事厂里说。”    “我只是……想回家……看——”    郭振兴没听完就驱车入内,扔出一句,“你股份要转要卖赶紧定,先锐等着呢!”    郭非同一走,郭陈之间就只剩股份了。    但陈惜觉得她能理解,因为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呆站了一会,在冷风里回过神来,不知还有何处可以容身。拿出手机正要试着打个车,又一辆车驶近,正刹在她面前。    陈惜:“你怎么又回来了?”    冼骏:“你怎么还没进门?”    冼骏的理由真实而充分:他不熟悉附近路况,来路是条单行道,只能折回来绕行。陈惜就答不上来了。    “你不想浪费我时间,所以骗我说这是你家?”    陈惜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说:“这就是我家……我爸爸家。”    冼骏没能立刻领会她的意思,片刻之后才想起她的家庭状况,父母分居,陈自立亡于生产事故。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她话语之下的情绪,明白的那一刹那,心里那处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有点疼。    那栋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房子里,现在取而代之的只剩一幅黑白遗照。    “上车。”他推开车门。    “太麻烦你了,我还是打……”    他大步跨过车头,把她推了进去。    争多无益,陈惜便道谢,想有机会还他人情便是。    即便子夜,这城市依旧灯红酒绿处处笙歌。夜场的电影散了,手挽手的情侣们络绎不绝。等红灯避让行人的时候,冼骏不由偏头去看旁边的女孩,她托腮望着外头,不知在看什么,而窗外的霓虹穿过挡风玻璃折入她的眼睛,给别人看见的是眼膜上五光十色的斑斓,她自己却承受着冷酷的黑白,不声不响。    他从没有遇过这样的人。    她仍在看,看得出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影院外的巨幅海报,宣传语横贯东西,“逆转时光,救我所爱。”    冼骏觉得她并不是想看电影。果然,陈惜指指转换的信号灯,示意开车。    “冼先生,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她突然说。    “嗯?”    “如果你是电影中的主角——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能穿越时空,会怎么样?”    这算……电影衍生思维?    冼骏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我有时间机器,那还等什么,当然要利用这种手段回到过去,查清事故真相。”    他的回答,陈惜并不感到意外。但他几乎是在一秒钟内做出决定的,行动力卓绝。    是啊,有什么好犹豫。    抵达公寓,陈惜道别,“谢谢你,回去小心开车。”    路灯未亮,冼骏没有立刻离开,打开大灯给她照路。    陈惜走出两步,又转回,站在车窗边,一字一顿地重复,“冼先生,谢谢你。”    冼骏弯弯唇,心想,只是载她一程而已,值得如此慎而重之吗?    而陈惜踏着他给的灯光,走得飞快,好像人生忽然有了方向。    她要做的事很多哩,回到过去,拯救爸爸和郭非同,阻止那场交通事故,找回郑风。    一切都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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