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随着人越来越多,阿宾忙得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她接连拒绝了好几个试图搭讪的人,别人见她态度冷淡,也就识相地不来打扰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一双手突然柔柔搭上了她的肩。  她回头一看,眼前的女人艳若桃李,约莫三十来岁,体态曼妙,千娇百媚,带着特有的熟女风韵。  大宛笑着打招呼:“丽姐,好久不见了。”    ——这女人正是醉生的总领队,丽姐。  当然,说好听点叫领队,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妈妈桑。    没有人知道丽姐的真名,反正从醉生成立起,她就一直陪在邵江身边了,是邵江的心腹之一。丽姐行事圆滑,手段高超,旗下的公主少爷们能被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她绝对居功至伟。  “你还知道啊,没良心的,也不说来看看我。”丽姐嗔道,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把人骨头都要酥化。    大宛暗叹,难怪有的客人放着那么多千姿百态的美人不要,非得指定丽姐来陪,这专业素养真是没谁了。    她朝尹蔓那边努努嘴,丽姐看过去,了然道:“我就说呢,原来是等伊乔,这丫头又缺钱了?”  “……嗯。”  丽姐留意到尹蔓的动向,眉尖微蹙:“你们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她心思敏锐,“看她这架势怕是想今晚大捞一笔。”    大宛不愿让她知道,敷衍地应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姐,上次我带的那几个姑娘怎么样了?”  自从那日得到邵江的首肯后,七朵金花这几天都没再来缠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哦,她们啊,”丽姐想了想说,“我收了三个打算拿来做内场,里面有个叫叶兰的还不错,勤奋,肯学。其它的还得再练练。”    醉生招收的姑娘们在正式进场陪客前,会经历一个为期不短的培训时间,对礼仪、体态、酒量、言谈举止和文化素养等多方面进行考核,只有通过了才有资格接业务。而等级越高,赚得越多,不少人下了苦功挤破头,就为了早点有钱拿。    醉生考核标准紧跟社会现代化的脚步,照这么发展下去,哪天把小姐们全部编制成军事化管理,大宛都不会感到奇怪。    丽姐看着尹蔓袅袅婷婷的身影,语带惋惜:“我这么多年都没再见过比伊乔资质更好的,以前给她作培训的时候,不管学什么,教一遍就记住了,出来的效果比老师还完美。”  她不禁叹息:“她做这行确实委屈了。”    两人都对个中原因心知肚明,默契地沉默片刻,各自抿了口酒。    丽姐见大宛看上去很是消沉,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憔悴?”  大宛苦笑。  丽姐见状,猜测她怕是过得不太好,她大概知道点大宛的事,说道:“我当初就不应该招你,和你一起进来的琳达都买两套房了,人家再干两年就打算金盆洗手,下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就你最傻,被男人骗得团团转,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宛不以为然:“当然了,琳达又不挑食,有台就出,我哪儿敢和她比。”  丽姐说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她,可琳达刚来时穷成那样,别人现在至少该有的都有了,你呢,你又有什么?”  大宛小声喃喃:“起码我没像她那样在床上被男人折磨得半死。”  丽姐懒得和她争:“算了,我和你说不拢。”大宛始终跟着她干了这么久,她到底还是留了几分情分,“待会儿我把那几个姑娘的介绍费转给你。”    大宛闻言一顿。  她曾经很热衷于帮丽姐物色新鲜女孩,她们一旦受不住她的诱惑下了海,她能够从中抽取一笔可观的提成,这来钱比坐台要轻松得多。自己现在正是急用钱的时候,丽姐此刻提出这句话不亚于久旱逢甘霖,来得异常及时。要是能拿到这笔钱,可以帮尹蔓减轻不少压力,她也算赎罪了。  ——可那样就真成拉皮条了。    大宛内心剧烈地斗争着,一步错,步步错,人在做一个两难决定时很难分辨出它将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而这样的苦果她在多年前就已经品尝过了,并且残酷地报应到了尹蔓头上。来得太过容易的钱总会令人上瘾,就像买彩票一样,她好不容易将这种瘾戒了,如今难道真的又要重操旧业?  但就只做这一次,而且是为了尹蔓,她应该能够理解……    丽姐见她那副纠结为难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和伊乔一样,最爱自欺欺人,跟着她学了一身的臭德行。做都做了,还强撑着那口气,骨气能当饭吃?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看她死都不肯坐台,硬要去卖什么酒,以为这样就能避开一身骚了。殊不知她以为是在卖酒,可别人谁不拿她当坐台的看?又没让她出台,陪着客人吃吃喝喝唱唱歌就有大把钞票拿,非得费劲儿把自己搞这么累。”    大宛抱住她:“好啦,别说了,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犹豫片刻,深深吐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算了,她们自己乐意,我就当是随手帮了个忙。”    她忍着巨大的诱惑,艰难地拒绝了丽姐,感觉不亚于在路上发现一大堆人民币却不捡,真是心如刀割。  ——你既然都上岸了,就老实待着吧。  想起尹蔓说这话时的神情,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又拿了丽姐的钱,怕杀了她的心都有。  还是别再让她失望了。    丽姐哼了一声:“你不要拉倒。我准备好好培养培养叶兰,但愿她千万别跟你们似的,白费我一番心血。”  “对了,”她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你有没有发现叶兰五官比例和伊乔有些像?”  大宛一愣,回忆起叶兰的样子,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有几分相似,难怪她总莫名感觉眼熟。  “伊乔自己知道吗?”丽姐问。  大宛想起那晚在包厢里叶兰被尹蔓叫去陪邵江的事,表情若有所思,但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    丽姐没坐多久就被人叫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大宛:“伊乔要搞钱,差不多就行了,万一被江哥知道她整天泡在这里,到时候又要不高兴。他这人别扭得很。”  这两人真是作孽。    大宛应下,心中却不住冷笑:放心吧,大概没有人会比尹蔓更不愿意。    *    “出台么?”  原皓说出这句话后,很快得到了尹蔓的回应。  她若无其事地挣脱他的手臂,推辞道:“先生,我只是酒推。”    其他人喝得正欢,并未留意这边的情况,姜鹤远离得虽近,但一直靠在沙发上看手机。原皓声音不大,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原皓只当她拿乔,爽快地又掏了两千给她,大大咧咧地说:“这是你刚才陪酒的小费。”他将她的头发在指间缠了一圈,颇有深意地暗示,“我知道你们出来赚钱不容易,放心,少不了你的。”    他出手着实洒脱,醉生尽管管理严格,但尹蔓清楚有的酒推还是会顶不住诱惑私自出台,不过这里面并不包括她。  她与姜鹤远虽只有一面之缘,可却是实实在在地在那个“醉生以外的正常生活”中有过交集。原皓的话令她坐立难安,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她将钱还给他,再次婉拒:“您误会了,我真的不出台。”    原皓没接,觉得她十分不懂事,任由她将钱举着,不痛快地说:“你当我是新来的?”  尹蔓只得放低了姿态:“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  原皓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打官腔,顿感扫兴至极,神色不耐地摆摆手,索然无味道:“那算了吧。”    气氛有点尴尬,尹蔓顺势站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她渐渐走远,霓虹变幻下,背部线条完美无瑕,柳腰细润滑腻,脊沟若隐若现,蝴蝶骨单薄地凸起,有种伶仃的美。    “尤物啊。”何雍欣赏道。  原皓无不遗憾:“不出台,可惜了。”  姜鹤远收起手机,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他本来是在看新闻的,奈何余光早就注意到尹蔓在不停地瞥他,导致他不得不三心二用,将他们那番动静尽收眼底。  原皓嘁了一声:“假正经。”    何雍就坐在原皓旁边,将刚才的谈话也听了个五六分,这样的机会怎能少得了他,连忙跟风损道:“皓子,你自己说说多久没找女人了,看你饥渴成那样。唉,关键还被拒绝了,我都替你感到害臊。”  原皓强行找回颜面:“酒吧里这种女人的手段你也信,你知道她不是在钓鱼?说不定心里早就谋算着阴我个大的了。”  何雍嗤笑:“得,你就挽尊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看人家倒是真不情愿。”他求证似的看向姜鹤远,“是吧,群众。”    姜鹤远垂下眼眸,半晌才点点头。  何雍得到了群众的支持,万分嘚瑟。原皓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暴捶何雍几下,两人迅速打成一团。    *    尹蔓的手包落在了大宛那儿,只得先将钞票塞进胸罩里,既然原皓不要,那她不拿白不拿。这点钱对他来说是小问题,于她却意义重大。    她低着头心烦意乱地洗手,其实原皓应该是她最喜欢的那类客人——体面,素质高,不油腻,而且还大方。  自己拿了他的钱,却搞得避之唯恐不及,不怪他会生气。刚才的要求她见得不少,比之更无理更难缠的数不胜数,被占两把便宜都算不得事儿。原本应付多了这种情况,放在以前是完全游刃有余的,只要多点耐心哄哄,再出两分力,即便不做“外卖”,也能把他稳得服服帖帖。  要不是姜鹤远在……    还好原皓没勉强她,在姜鹤远面前做这种事已经够不自在了,要再纠缠起来,恐怕更是难堪。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侧身拿纸擦手。  一抬头,竟然毫无防备地在镜子里看见了姜鹤远。    尹蔓今晚第二次被他吓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两人不生不熟的,认识的原因也颇为尴尬,骤然单独处在同一空间下,简直令人浑身不适。她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之前都已经装不认识了,尹蔓便识相地当作没看见,转身就要离开。    “这就是你挣钱吃饭的本事?”姜鹤远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尹蔓猛地停住脚步,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姜鹤远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指:“难怪。”    难怪。  短短两个字,尹蔓偏偏就是听出了其中莫可名状的轻蔑。  难怪什么?  难怪猪妹会被她教成那样?    她猝不及防遭到他高高在上的嘲讽,况且此人甚至可以说还是导致她坐在这里的直接因素,登时憋屈到极点,之前对他说了假话那一点零星的歉疚,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完全笑不出来,整个面部表情都略显扭曲。  想起在他面前的那通哭诉,她格外羞耻,也不再装可怜了,不假思索地反击道:“你把我们逼得那么紧,要不是为了还你的钱,我也不会在这儿陪你朋友卖笑。”    “原来还是我的错了?”    姜鹤远见她还在狡辩,难得生出些火气。这女人真是舌灿莲花,先前一把血一把泪把自己说得那么辛酸,什么从福利院出来,“摸爬打滚”“全靠自己摸索”,原来走出来的是这么一条捷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姐姐做榜样,怪不得钱朱也是满嘴荒唐。    他向来不喜干涉他人的私事,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对她说了那句话。在大厅时装作不认识,是因为她看到他后明显吓得不轻,也嫌原皓他们问起来扯出如如太麻烦。后来见到她与原皓眉来眼去,他的确不屑一顾,但她最后拒绝原皓,他以为这女人多少还有点底线。    那日放过她们,不过是因为一句“不是谁都像您样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该做”而已。  他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也确实做过不该做的事。  大概为此才难得生了两分告诫之心。    但目前看来,很可能是吃多了才给自己没事找事。    姜鹤远眼神漠然,不再给她留情面:“那你心虚什么。”  “我怎么心虚了?”尹蔓反问。  “刚才是谁一直看我?”    他。竟。然。发。现。了。    这话等同于当场打脸,尹蔓眼前一黑,血液轰然涌上头,感觉自己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个跳梁小丑,她脸色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从胸罩里扯出原皓给的小费,恼羞成怒地说道:“这都是你朋友给的,看你是因为我在想反正都是要还你的钱,不如你直接找你朋友要算了,省得还过我这一道。”    姜鹤远气得想笑,没料到她皮厚如斯,和在派出所时的哀求面孔判若两人,他立马反应过来她那天应该也是装的,到现在才暴露出真面目。  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侧走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微启,只留下了四个字:  “无可救药。”    尹蔓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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