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蔓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大概是因为睡前和大宛的一番话,她竟然难得梦见了多年前的往事,结局还是那么诡谲的走向。她摸摸自己的手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额头上也迸发出细密的冷汗,心砰砰乱跳,躺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    东方既白,天色渐渐亮起来。    床头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尹蔓拿起电话,居然是钱鑫。真是提不得,想起刚才那个梦,她莫名打了个激灵。电话孜孜不倦地响着,她定了定神,推醒身旁的大宛,大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尹蔓扬起手机给她看来电显示,见到钱鑫的名字,她条件反射似的,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尹蔓接起电话,开了扬声器:“喂。”  钱鑫劈头盖脸直入主题:“大宛手机关机了,你叫她接电话。”  尹蔓看向大宛,大宛摆摆手。  尹蔓道:“她不在。”    钱鑫气急败坏:“你觉得我是傻逼?”  是啊。尹蔓默默腹诽,嘴里却继续胡编乱造:“我骗你干什么,她一大清早就走了,鬼知道去了哪儿。”  钱鑫一听就知道她在瞎说,不禁抬高了音量:“钱朱都跟我说了,她除了你那儿还能去哪儿!我艹,叫她接电话,看看她做的好事,这个泼妇!”  脏话透过扬声器源源不断地传来,大宛脸色惨白。    尹蔓不客气地骂回去:“你睁大狗眼看看谁在撒泼,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滚!”  她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气冲冲地对大宛说道:“我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些什么。”  大宛苦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又何必为我做这么多。”  “这是能拿来类比的吗?”  大宛摸摸她的背,躺下身,用被子遮住脸:“放心吧。等我累到极点,自然就放手了。”    过了五分钟,钱鑫电话又来了。  尹蔓深吸一口气:“你还有什么遗言?”  钱鑫这次倒没再乱吠,只是气势汹汹地质问:“如如现在在哪家医院?你和她家人联系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尹蔓回道:“不知道。没有。不知道。”    随即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结束键,这一通清晨来电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倒下想再睡个回笼觉,然而两分钟后,电话又嗡嗡响了。尹蔓骂了一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吼道:“别他妈再烦我!”  那边顿了顿,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尹小姐?”  尹蔓疑惑地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的外地号码,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拒绝:“没钱,不买保险不办卡。”  立马挂了电话。    大宛充好了电,边开机边感叹:“这么早,现在的业务员挺敬业啊。”  尹蔓也睡不着了,拿起手机开始刷微博,这时突然进了条短信,正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短信内容简洁:  “后天下午三点,带上你的几位朋友,市人民医院,来前致电我。  姜鹤远。”    姜鹤远被挂了电话,无言地看着黑掉的屏幕,他想了想,还是给尹蔓发了个短信。不一会就收到了她的回话,显然,对于刚才的误会她并无多少歉意,只有两个字,好的。    他回到病房,姐姐姜柔正在给周如如削苹果。姜鹤远离家在外多年,和这个外甥女其实接触得并不多,加之每次逢年过节时周如如看到他总是又敬又怕,以致于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讨小孩喜欢,舅甥之间算不得十分亲密。但总归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姜鹤远记得她小时候也曾骑在他肩上玩闹过,那时的周如如还是一个圆嘟嘟的乖巧女童。    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当然,现在的她也很乖巧,若不是亲耳所闻,他绝对想不到她会和一个社会青年有所来往。周如如躺在病床上,鼻梁发青,脸上被掌掴的红肿痕迹可怖,额头上缠着绷带,膝盖附近也包了纱布,看着极其可怜。    姜鹤远对姜柔说道:“已经和那边约好时间了,后天下午过来。  姜柔的性格与名字如出一辙,生性温柔体贴。但如今见自己的女儿被糟蹋成了这般模样,再温柔也恨不得将钱朱拖过来亲手痛殴一顿。    “我真想把这些人全部送进监狱。”姜柔声音颤抖,怒不可遏。她切着苹果,刀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俨然已将苹果当成了那几人。  姜鹤远怕她切到手,接过来说道:“我来吧。”    “这事儿你没跟爸妈说吧?”他问道。  “没有,”姜柔道,“医生说住不了多久院,说了怕他们也跟着着急。”  主要是实在不愿解释周如如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姜鹤远点点头:“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姜柔眼神一黯:“已经打电话给他了,说还得两天才能回国。”    丈夫周鼎睿还在国外处理事务,她不怪他,只是现下实在很需要丈夫的支持。她看着如如那一身伤,既气愤又心疼,极力控制着自己:“如如长这么大,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动过,我杀了他们的心都有,要不是……”  她看了一眼身旁忐忑不安的女儿,始终有些顾虑,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反正那些败类我一个都不想见,到时候你去和他们谈。”    她对姜鹤远放过那些人一马颇有怨言,但她习惯了别人帮她做决定,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最可靠的弟弟。一想到小人难缠,要这么闹下去,难保那男人再次缠上如如,不如早点断个干净,她心里也踏实一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姜柔动作不停,将苹果围成圈摆在盘子里插上牙签,去卫生间洗手。周如如见姜柔走了,趁机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姜鹤远:“小舅舅,后天钱鑫也过来吗?”  这个外甥女冥顽不灵,为免她继续问下去,他只得敷衍道:“不知道。”  周如如面带哀求:“小舅舅……我不信他骗我,我要见他,你让他来和我说清楚。”  姜鹤远不为所动,有心想训她两句,实在不明白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周如如刚恢复了些精神,脑海里分分秒秒旋转的全是那日和猪妹的对话。因为记忆轻微受损,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是那股强烈的刺激尚且留在脑内,导致她愈发心乱如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想着自己一定要相信钱鑫,一时却又害怕他是真的骗了自己。心里天平两头倾斜,晃得她整日患得患失,又惶惑又焦虑,迫不及待想找钱鑫讨一个说法。    最令她痛苦的是,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没人看得起她的爱情,包括一向疼爱她的母亲。每次她对姜柔提出想见钱鑫时,姜柔总会给她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如今这种眼神,又出现在了这个一贯睿智的小舅舅身上。    人生如此孤独,没人能懂她。    周如如正是异常敏感的时期,见姜鹤远闭口不谈,刹那间悲从中来,悲伤冲昏了她的理智,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豁了出去,不管不顾地说道:“我一定要见他,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周如如在姜鹤远印象中一向是斯文腼腆的,如今见她小小年纪就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担心,而是觉得啼笑皆非。    “你想从哪里跳下去!”  姜柔一出来正好听见周如如的威胁,顿时急火攻心,“周如如,你再说一遍?!”  姜柔说话素来细声慢气,周如如从未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那股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悄然漏了风,闭嘴不敢再开口。  姜柔气得七窍生烟,厉声责问道:“你怎么能用自己的生命来要挟家人!”她越想越后怕,生怕周如如真动了这样的念头,“我和你父亲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为了一个小混混,居然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你将我们至于何地!”    周如如本来也没真想去跳楼,不过是实在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罢了。她见姜柔面红耳赤,生怕将她气出病来,知道自己不占理,垂着头乖乖任她训斥,老实认了错:“妈妈,我乱讲的。”  这错认得不尽人意,姜柔从见到周如如受伤那刻起,一直以来的担忧如同火山喷发,眼泪不由决了堤:“这种自私到极点的话你也能乱讲,你自己说说,是不是那个小混混教你的!”    周如如本已知错了,一听此言,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大声辩解:“他没有!你不了解他,钱鑫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姜鹤远见他们吵得急赤白脸,又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赶紧将姜柔拉出病房:“姐,如如还病着,现在不适合说这些。你冷静一点。”    姜柔不住地流泪:“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她哭得双眼通红,手足无措地看着他:“鹤远,如如以前从来没像这样过,她一直很乖的,”她紧紧攥住他的手,哀声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柔万万不能接受,自己向来优秀的宝贝女儿怎么会疯狂爱上一个社会青年,那简直太滑稽了!    他这个姐姐从小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生活的风浪,突然其来的挫折显然令她措手不及。姜鹤远只得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给出了一个最令人接受的标准答案:“如如也许是叛逆期到了。”  “叛逆期”这个词高高在上地概括了青少年一切喜怒哀乐与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姜柔心头一震,仿若抓住了水中浮木。  姜鹤远继续说道:“他们这个年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越阻挠,她越反感,只能起到反作用,”他安慰她,“你忘了我像她那么大时,做得比她更出格么?”    姜鹤远当年的事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缄口不提,就像从未发生过。他突然拿自己举例,姜柔反而愣了,想起这个弟弟曾经闯下的祸,比起自己女儿来说,的确是过分太多了。    姜鹤远语调沉稳,说起话来有条不紊,自然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姜柔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按着眉头,稍稍舒了口气:“还是你和学生打交道多。鹤远,你有空帮我和她好好说说。”  他应下:“放心,趁这个机会,先让她和那人断干净。等过了这阵子,我会和她谈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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