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远见她浑身浓妆艳服,从进门开始就是一副社会做派,早就将她同对面两个女混混划成了一丘之貉,不料她态度却如此谦卑,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尹蔓迟迟不见回应,一狠心,也就这样弯着腰不动。    猪妹向来是视尹蔓为偶像的,何时见过她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立马嚷嚷道:“蔓姐,你这是干什么!”  老警官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顺手给尹蔓打了个圆场:“小姑娘态度还是可以的。”  姜鹤远这才淡淡“嗯”了一声。    尹蔓起身,一个恭敬而讨好的笑容适时地挂在了脸上:“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您外甥,我跟您道个……”  “冒犯?”男人眉间出现一个皱褶,似乎不欲再和她多谈,“何警官,这位小姐刚才可能听得不太清楚,不如再给她重复一遍?”    何警官听之任之,铿锵有力地说道:“你妹妹年纪再小今年也满16了,不是你道个歉就完事儿的。要是你们达不成调解,那就只能走法律程序,知道吗?我们目前正在给受害者做伤情鉴定,轻则拘留,重则入狱!”  最后那几个字被他说得掷地有声,尹蔓听见“入狱”二字,脑子里嗡的一声,又急又气,对着猪妹骂道:“伤情鉴定?你们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猪妹不甘心地辩解:“我……我就是吓了她一下。”  姜鹤远的目光骤然射向猪妹,冷冷说道:“不知悔改。”    猪妹是被他一手提上警车的,心里有点怵他,然而平时无法无天惯了,仍然忍不住强词夺理:“周如如还抢别人男朋友当小三呢,怎么不见她悔改一下。”  尹蔓恨不得捂上猪妹的嘴,当即沉了脸色:“钱朱,你老实告诉我,周如如到底怎么样了,让我来给你擦屁股,我起码要心里有数。”  钱朱从小就怕她这种表情,撇撇嘴低下头掰扯手指,小声说道:“最多,最多也就是个脑震荡,我自己下手有数,你爱信不信。”    尹蔓了解她,微微松了口气,对姜鹤远赔罪道:“您也听到了,我妹妹说脑震荡,那应该是差入不大……”这话说得有点怪,她又解释:“她这方面还算有经验,您不用太过担心……”尹蔓看着他脸色愈来愈黑,识相地闭了嘴。    何警官补充道:“伤情也不是你们单方面说了算的,具体还是要等鉴定结果。我看你这个妹妹也不是第一次犯了,小小年纪就嚣张成这样,家里大人不管教,等过两年出来危害社会,再多钱也不够你们赔的。”  尹蔓不住地点头,猪妹正是中二晚期,何时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教训过,趁尹蔓没注意,突然插嘴道:“何警官,我们家里没有大人,全都死光了!”    大家俱是一怔。    猪妹没想到一句话能换来众人的目光,莫名有些得意,再接再厉道:“人家网上那么多打小三的,凭什么我就打不得,我这是替天行道!路见不平还得拔刀相助呢,我为我姐姐做件好事怎么还成危害社会了,难道小三就不危害社会了?我看不仅危害社会还危害家庭和谐呢!”  “你给我闭嘴!”  “冥顽不灵。”  尹蔓和姜鹤远同时开了口,何警官见猪妹振振有词,不禁呵斥:“你还有理了?还替天行道,我看你是公报私仇,滥用私刑!”  老警官也难得见到这么愣的,摇摇头对尹蔓说:“这个小姑娘价值观很成问题啊。”    姜鹤远懒得再和他们掰扯,起身欲走,对尹蔓说道:“建议你好好翻翻治安法,你妹妹抢钱的后果可比聚众滋事严重多了。”  尹蔓再无知,也是晓得违法和犯罪的区别的,不可置信地看向猪妹:“你抢钱做什么?”  猪妹这才有点心虚,嘴硬道:“我逗周如如呢,就拿了几百块,而且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尹蔓急火攻心,瞬间感觉自己快减寿十年,冲她吼道:“你脑子有病吧!”  老警官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只得喊了一声:“安静!”    空气停滞了两秒,尹蔓胸膛急剧起伏,她镇了镇神,知道现在不是和钱朱扯皮的时候,赶紧拦住姜鹤远:“我能不能和您单独谈谈?”    *    姜鹤远并未搭理她,推开她的手,径直走了出去。尹蔓不依不饶地追出房间,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摆。她个子已算高挑,但站在他对面时,才发现他竟然比她快高出了一个头,他自上而下地看她,面无表情,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  她因为打算去醉生,只穿了件低胸吊带,外头裹了一件宽大的蓝色牛仔外套,此时半乳微露,白炽灯的灯光打在胸前,一片雪白荡漾,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放手。”姜鹤远面色不善。    尹蔓顶着他那冷冽的眼神,讪讪松开手指,诚诚恳恳伏小作低:“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您给开个价,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给。”  他拒绝得十分干脆:“不行。”  “你妹妹运气不错,已经有刑事责任能力了,”姜鹤远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并不客气,“聚众拦截辱骂、威胁恐吓、故意伤害、殴打骚扰他人,加上寻衅滋事、抢夺财物,刑事民事都占了个全,你说我追究她哪项法律责任?”  尹蔓听着他细数着钱朱的种种罪状,哑口无言。    他继续说道:“如如现在还是未成年,我记得那个钱鑫,是叫钱鑫吧?我看你们也都认识,你不如回去好好问问,他最好没有对如如做过什么,否则强/奸未成年人的罪名绝对在他档案里背上一辈子。”  尹蔓原本还有些心存侥幸,并未将此当做什么天大的事,猝不及防听到他这番话,一阵心惊胆寒,后背渗出丝丝凉意。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问道:“您既然愿意和我说这么多,那我相信事情一定还是有转寰余地的,您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黯哑,有一种认命的疲惫感,姜鹤远心中一动,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顿了顿:“你可能是有点误会了。”    “我之所以坐在那里,是看见你妹妹年纪确实小,这个年纪的孩子,许多事情不懂,需要成年人进行合适的引导,”他目光严厉,“但是你也看到了,她的行为模式已经成为惯性,到现在还毫无悔改之意。恕我直言,这样的小孩,不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今后只会酿成大祸。”    尹蔓本已做好了大赔一笔的准备,将心比心,猪妹将周如如打成这样,她完全可以接受他任何的辱骂、讽刺、威胁等等,然而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了愣,心头涌起百般滋味。道理她都懂,可猪妹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几乎和亲妹妹无异,她绝不可能为了猪妹让受到教训,就这样放任她去坐牢。    短短几秒后再抬头,她已是眼含热泪:“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她会知道错的,绝对不会再犯了,我保证,”她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我们几个从小就被丢在福利院里,那种环境您可能不知道,大家一路摸爬打滚活下去,很多东西都不懂……”    姜鹤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感到些许意外。她眼周的浓妆都被泪水浸花了,微微抽泣着:  “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没有人这么教我们,全靠自己一点点摸索……我忙着赚钱吃饭,确实对她疏于管教,这是我的错。钱朱的确不懂事,她活该自作自受……可是她还那么小啊,人生才刚刚开始,背上这种污点,就算把她关上两年,出来以后,说不定就真的走不上正道了。”    她的眼眸直直地撞上姜鹤远,里面水光晶莹闪烁,哽咽道:“不瞒您说,钱鑫一直靠着我姐妹在养,他为了和周如如谈个恋爱,骗了我姐妹几年的辛苦钱。我姐妹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一时糊涂,您大人大量……”  “真的,算我求求您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仰望着他,脖颈纤细柔弱,是一个哀求的姿势。姜鹤远眼眸深如潭水,迟迟不发一言,不知是真的被打动了,还是在衡量她话语的真实性。  过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手机蓦然作响,他转身接起电话:“姐。”  那头的人情绪激动地在说些什么,尹蔓竖起耳朵,只听见他简短地回复:  “好的。”  “不用。”  “你放心。”    待他挂了电话,见尹蔓神色紧张,倒也不瞒她:“结果出来了,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没有构成轻伤。”  尹蔓松了口气。    姜鹤远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尹蔓见他没有再流露出要走的迹象,摸不准他的想法,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  半晌后,他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不追究也可以。”    他淡淡地说道:“把里面那两人还有钱鑫带到如如那儿,该道歉的道歉,该说清楚的说清楚,直到如如原谅为止,从此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赔偿另谈。”    尹蔓如蒙大赦,来不及细想他怎么会突然变了主意,一口答应下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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