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门诊大厅里,面色苍白的K急步往大门的方向走,夏凛紧紧跟在后面。大厅的另外一边,隔着几重来来往往的人群,程彩裹着件黑色的大衣也快步走了出去。    夏凛看了看站在路边等车的K,“你先站这里别走,我去那边给你买点吃的。”    K没理会他,目光搜索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却看不见一辆出租。    夏凛走到医院旁边的小饭店里,饭店除了一些简餐还有些点心什么的,夏凛点了一个卷饼,拎着热腾腾的卷饼往外走时,视线的余光里闯进一个人。    夏凛脚步一顿,迟疑地转过头去看,饭店的角落里,某位女士穿着一身病号服,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大衣,正坐在那儿大快朵颐。    真没见过病号儿还胃口……这么好的……    夏凛想了想那个食米不进到被送进医院后,醒了就执意要出院的K,不禁摇头。    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夏凛跑回路边时,K还没有拦到车,夏凛将手里的卷饼递过去,K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夏凛:“你多少吃点儿,你总不想再昏倒被送进医院吧?”    K一言不发地接过,打开塑料袋,很敷衍地咬了一口。    夏凛看着K那没有食欲的样子,脑子里莫名冒出刚才在小馆子里看到某病号的吃相,那病号的面容和之前……在救护车上看到的某个面容重叠融合到了一起。    当时……救护车上是两个人,好像是一起被推进急诊病房的……那么,那个女的后来是什么时候被推出急诊病房的?    夏凛在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放之前发生的种种。    K一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我先回去了,你不用管我。”K说着打开了车门。    一句话打断了夏凛那推演到一半的思绪,夏凛不放心地说:“我还是陪你一起回去吧,万一你又昏倒了。”    K没再说什么,径自坐进了车里,夏凛也钻进了车后座。    出租车从路口驶过,路口小馆子的玻璃门被推开,吃得面色泛红的程彩被扑面的冷风一吹,嘶了一声,用手拉紧了身上的外套,背对路口,心满意足地迎着风朝医院大门走去。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程彩调去司鉴科第二周,在警局大厅用一只鞋子勇擒精神病犯人的事迹,当时提也没见人提过,这次出访被鉴定人家,差点摔成脑残的事情倒是很快人尽皆知了。连法医所里忙得脚不沾地的秦大法医都让助手送了个果篮来慰问。    医院拍的CT结果是大脑并没有什么损伤,短暂性昏迷原因不详。    程彩原本还是想借这个由头装个病因不详留院观察,好在医院里多享受几天“带薪躺”,但是很快发生的一件事,直接断送了她美好的工伤假。    迫使程彩“良心发现”的原因是新闻上被吵得沸沸扬扬的法拉利跑车事件。    一个富二代大白天在闹市区将车开到近200码,撞死了路人,鉴于在其被带回警局后的各种行为表现异常,警局申请了精神司法鉴定,而这个顶着巨大舆论光环的鉴定工作就落到了程彩所在的司鉴科……    说来也是他们科运气不好,所说这案子没有鉴定部门想接,于是委员会很公平地用了抽签摇号的方式。抽到他们科的时候,法医所不少人还来关心慰问了一下,连带着送果篮时也会在程彩面前唏嘘几句。    程彩本想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一个程彩倒下去,千千万万个李修还屹立在那儿呢,天塌了也没她什么事儿。    可程彩自己不想当什么好人,却总被那个圣母师父给“道德绑架”。    圣母师父打了个电话来名义上是慰问,实际是旁敲侧击地把法拉利跑车事件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得好像司鉴科即将面临百年一遇的大危机。    圣母师父最后从新人应该多学多参与,应该同科室同进退共奋斗,讲到了人活着时不多做好事不勤劳肯干,在佛学里,死后是无法通过地狱的审判,不能重新投胎的……    程彩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变成佛教徒了?他不是无神论者吗?    程彩倒也不介意好事没做几件,死后不能重新投胎的事情,但是碍于师父带着疑似哭腔的声调念叨了半小时,怕程彩这个不肖徒弟会连累他不能“顺利投胎”,程彩还是决定“带伤回岗”,表现一下自己的爱岗敬业。    程彩对李修还有点人性的想法抱有一丝希翼,本以为大难不死的自己如此这般雪中送炭,那个变态不说感激涕零,多少应该会照顾一下。结果回到办公室,程彩就看到自己那张办公桌再次变成了档案堆放桌!    李修眼皮也不抬一下,程彩站在桌边发了足足一分钟的呆,她话还没说一句,李修又将一本档案卷丢到了她桌上,堆叠的档案卷重心不稳哗啦啦地塌了一桌子,更加惨不忍睹了。    李修:“最近我没空处理这些小案子,你自己看着办。”    程彩伸手指了指自己那张“办公桌”,克制地说:“我好像才三天没来,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李修看了看手里的资料,又看了看电脑屏幕道:“对了,其中一件是精神卫生中心送来的,前天有志愿者到精神病院做义工,结果被袭击了。”    靠……!    李修用余光瞟了程彩一眼,然后完美无视了程彩那石化的表情,“起诉人态度比较强硬,要求对于袭击人的患者当时是否处于发病期,是否有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进行鉴定。另外还有些检察院和法院送来的案子。”    程彩觉得,那天为什么不是这个变态下去?为什么被后脑开瓢儿的不是他啊!    精神病院志愿者被袭击的事件比较鲜见,一般有危险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都是被单独看护的,志愿者没机会接触到。    拿到案卷的程彩大概翻了翻,一眼便看到了事发地点是在精神卫生中心的住院区,居然是她原来工作的地方……    还没多看几行字,电话就响了,是警局的那个小警察打来的。    “喂?”    “程医生吗?”    “嗯。”程彩漫不经心地应和着,目光刚好瞟到资料上的一行字:被袭击者在校大学生,男,年龄19岁。    “能麻烦你来警局一趟吗?这边又一个疑似疯子……”    程彩面色一颓:“徐磊,不是我说,你们警局最近怎么总是有疯子?你们那里是警局又不是精神病院,是不是随便来个小偷,说自己是疯子你们就信了,要我去鉴定一下?”    电话那头的徐磊明显有点为难:“真不是,这个……真的看着有点不太正常,再说,近几个月会有这么多诈病的,还不是当初那个杀人事件给闹得。我们也怕万一真是有病的呢……”    听到此处,程彩的面色几不可见地敛了一下。    “再加上现在那个法拉利跑车事件……事发地点刚好是我们辖区,我们局里也头痛死了。你就过来先帮忙看一下,我们也是怕有疏漏。”徐磊苦兮兮地抱怨道。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现在没空,晚点儿过去。”程彩挂了电话,特别郁闷地用手支着头,侧目瞟了眼旁边的李修。    之前电话里徐磊口中的法拉利跑车事件现在是由科室主任负责,李修是主要鉴定人之一,听说这两天她请假,科室主任通过委员会找了个其他司鉴科的人合作,现在程彩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被安排参加这起案子。    最好不要,她最怕麻烦了。    这是个棘手的案子,民众的关注度越高,对于最后的结果,鉴定人往往得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舆论压力。    无论专业的人给出多专业的鉴定,如果不能满足民众的意淫,这个专业的鉴定就一定会被众口编出花儿来,复杂黑暗有后台到能拍成大片儿。    “喂,”程彩轻声叫道。    李修:“什么事。”    “那个法拉利的案子,听说鉴定工作批到我们这里了?我这两天休息,那个鉴定工作进展得还顺利吗?”    李修难得放下了手里的资料,将目光从案卷腾挪到了程彩脸上:“拜你的这三天伤假所赐,我工作量巨增,所以,桌上那些小案子,你自己搞定,别来烦我。”    “诶,不是,这个程序不对……”程彩想要抢白却被李修一下给打断了。    “鉴定相关资料我会看,但取证、调查、报告都由你负责。”李修转回目光继续去看卷宗资料。    程彩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觉得自己之前那一点点恻隐之心简直是喂了狗了。    看了一上午的案卷资料,程彩下午去精神卫生中心了解当时的情况,这回到老东家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犯事病患的主治医生刚好休息,只有一个小护士领着程彩去见了病患,小护士自然是认识程彩的,毕竟她原来是院里出色的精神科医生,判断能力的治疗手段都独树一帜,简直跟传奇一样。    然而更传奇的还是她的离开,从被传出了好几种版本到集体封杀再不许提,其中一定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去病房的一路,小护士大概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袭击人的患者叫金羽,是两个月前入院的严重抑郁症患者。事发当天刚好组织了义工和患者的集体户外活动,开始都相安无事,后来不知道金羽被什么刺激了,突然发狂似的对一位义工大打出手,劝都劝不住。    一般单纯的严重抑郁症患者,并没有暴力倾向就不会限制他参加户外集体活动。而这个位患者自住院以来从未出现过任何暴力倾向,且性格上还有一点自闭,这次伤人实在是有点意外。    程彩听得眉头一蹙,跟着小护士沿着走廊,经过几个密码门禁走到了独立病房区,那位袭击义工的患者现在住进了小单间。    通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户,程彩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的人面向那个无法打开的窗户,端坐在病床边。    小护士开口道:“这两天我看他情绪也正常了,就出事那天被医生打过一次镇定剂。”    程彩瞟了小护士一眼说:“你开门吧,我进去和他聊聊。”    小护士点了点头,打开病房门,程彩穿过门缝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又带上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警局大门的台阶上,照得警局大门上的几个蓝色大字熠熠生辉。同样光照充沛的室内,K将一双锃亮发黑的皮鞋搁在办公桌旁边的矮柜上,整个身体以一种北京瘫的姿势窝在转椅里。    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他那密长的睫毛上,他半闭着眼,好像在休息。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年轻警察徐磊伸长脖子看了一圈,才看到被电脑显示屏挡住的K。    他快步走了过去,一脸为难地伸手点了点某人的肩膀。    “专家?专家?”徐磊轻声叫了两声。    K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就是没动静。    徐磊再次叫道:“专家?专家?麻烦你醒醒。”    K抬了一下眼皮,几缕视线从开了一条缝的眼睑中流出,半睨地瞟向面前挡了一部分阳光的身影。    徐磊见高人开眼了,忙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说:“周队让我来问你,画面处理得怎么样了?”    K动了动身子,将脚从矮桌上拿下来,站起身说:“已经好了,你们自己看吧,我走了。”    他一站起来,高挑的身姿瞬间挡掉了一大片窗外的阳光。    徐磊转目朝电脑屏幕上看去,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清晰的监控画面,画面里人物的身形样貌,轮廓分明清晰无比。    “哇!真厉害!”    徐磊不禁感叹,等他反应过来时,K已经走到了门口处。    “诶!那个……专家,你等一下,周队一下就过来了。”    K却置若罔闻地打开了办公室大门:“你们下次如果还有要处理的监控录像,数据恢复什么的,可以让老周发我,我下次不来了。”    “诶……专家,等一下!”徐磊见某人兀自走出了办公室,忙三步并两步追了出去。    追到门口时一头撞在了一个身材颀长的人身上,那人面容有点疲惫,胡子拉碴的好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    “毛毛躁躁的干嘛呢!”男人微皱眉道。    徐磊抬眼一看,立马一个激灵地站好,差点没敬礼地开口道:“周队!”    周彦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半闭着眼问:“那小子把东西弄好没有?”    徐磊报告道:“已经弄好了!”    周彦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顿,目光盯着徐磊,颇有点意外地说:“哦?今天倒没有消极怠工啊,难得。走,进去看看。”    “等等!”徐磊一个伸手拦住了周彦的脚步,“那个专家刚走了。”    周彦蓦地一愣,随即失笑了一下,摆手道:“罢了,他那人就那样,我们进去看看监控画面处理得怎么样了。”    周彦绕开他走进了办公室,徐磊站在走廊里朝走廊两头张望了一下,一个人影也没看到,那个专家怎么走的那么快?    警局出口应该在周队走过来的方向,但是……刚才那人……    “小磊你站那儿干嘛?”周彦半俯身地站在电脑桌前,一只手摸着桌上的鼠标,抬起一双眼冲徐磊喊道,“你过来把这几个截图发到信息部去。”    被打断了思绪的徐磊暂时撇下自己的疑问,应和着走进了办公室。    周彦眼前的监控画面里,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站在距离监控不远的地方,一双眼睛空洞地盯着某处发神,如果不是眼睛里还能看见瞳孔,那模样简直跟丧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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