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撒到公孙晟的脸上,公孙晟睁开眼。  他从来都是在温暖的燃着香的殿中软榻上醒来,这却是第一次在潮湿阴暗的岩洞里醒来。  阳光把岩洞照得很亮,公孙晟走到昨夜滴答一夜的泉水边,接水洗了把脸。  正想找出路,他突然看见,阳光下,泉水留下的缝隙之上,有一个黑幽幽的凹陷。  他拿起烛台,往里面照了一照,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铁匣子,卡在岩石里,匣子已经生了锈。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将匣子从洞里拔了出来。  匣子上了锁,锁孔已经生锈,公孙晟捡起一块石头,一下一下往锁砸去。  砸了十几下,锁咔哒一声裂开,公孙晟将锁取下,打开铁匣子,里面放着一卷泛黄的薄薄的文书。  他将文书打开,上面正是他父皇的字迹。  他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这卷文书看完。  他呆呆地看着燃烧的火烛,忽然将文书放在火上,文书熊熊燃烧,化为灰烬。  公孙晟惨笑着站起身,却晃了晃,差点倒在地上。  一直以为自己的父皇是这世上最正直之人,却不想,他竟是世上最狠毒之人。  公孙晟晃晃悠悠爬出岩洞,眼前是一片僻静的山林。他忽然有些失力,差点倒了下去。  他扶住一棵树,慢慢坐了下来。    息云山的早晨,僻静的山林里不见一个人。  一个小姑娘的身影闪进山林,她瘦瘦小小的,走起路来是要被风吹走似的,还背着巨大的采药筐,看起来就更瘦小了。她一边四处寻找,一边喃喃自语道:“先生要我给他采的仙芝草,虽只有这个荒无人烟的北坡有,可平时也没有这么难找呀。”  露水沾湿她的裤脚,她索性将裤脚扎起。    同样的北坡,公孙晟走出了阴寒的岩洞,正靠在林子深处的树边,思索着父亲留下的那些字。他眉头紧拧,痛苦自心底溢出,流露于颜间。  忽然,姑娘看见不远处树下靠着的他。  他身着华服,像是哪家的贵公子。  姑娘走近了些,见他闭着眼,那张脸十分俊朗,姑娘不禁多看了几眼。  再走近点,小姑娘却发现他眉头拧在一起。   她怕公孙晟是受了伤,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喂,你……”   话未说完,公孙晟忽然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惊叫了一声。   公孙晟盯着眼前人,见是个采药女,便松开手,又闭上眼。   “你……你还好么?”姑娘问。   贵公子不说话,微微皱了皱眉。   “你若有什么不舒服地方,可以告诉我,我懂些医术,说不定可以帮你。”姑娘刚说完,就看见他手臂上包着一块布,布上有些深红色的血迹。  “公子,你的手……”姑娘说完就伸手要去查看,公孙晟却已烦不胜烦,站起身,纵身一跃,树林子里沙沙一阵落叶的声音,人便不见了。   姑娘皱皱眉,站起身,只好继续低头寻找仙芝草。  到了日上三竿,姑娘终于也采到了仙芝草。她走到溪边的石头旁,将竹筐放在一边,正准备坐下休息一会儿,忽地她又看到了早上那个贵公子。  他坐在溪另一边,正用手舀溪水喝。   姑娘朝他挥挥手:“诶,又看到你了。”刚说完,她却脚下一滑,她整个人栽进溪水里,像只落汤鸡一样坐在溪中。   她难堪地看着那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公孙晟,公孙晟也看着她。   突然公孙晟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她又羞又恼,正要爬起来,公孙晟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整个从水里拎了起来。   他把小姑娘放在草地上,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刚刚笑你,只因你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妹妹。”公孙晟收起笑,终于开口说话。   小姑娘问道:“你是谁,怎么一大早待在林子里。还有你的手,没事儿吧?”   公孙晟想了想,答道:“我叫段成,跟朋友上山玩,走散了。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磕到了石头上。”   姑娘闻言从身边的药筐里拿出刚采的仙芝草,放进溪水中洗净,抬起头小心翼翼问:“我会包扎,又正好采了些可以治疗外伤的仙芝草,我帮你重新包一下吧?”  公孙晟犹疑片刻,答应了。  细碎的阳光撒在溪水里,草地上,溪边草地上的花,在偶尔刮过的山风里摇摇晃晃。  姑娘专注地为公孙晟包扎起伤口。  “你住在城内么?” 公孙晟问。  姑娘点头:“我是欢庆街上清门医馆的小学徒,我叫晴袖。”   “欢庆街啊……”公孙晟喃喃,“我记得那儿有家糕点很好吃。”   晴袖噗嗤一声:“你们大少爷还会吃街巷上糕点店的东西?”   “怎么不会。”公孙晟说着,想起与他一起吃糕点的陆煜,突然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包扎好了伤口,晴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烧饼:“你饿吗?这个我放在上衣口袋里,没有打湿,看你一个人走丢了,应该没什么吃的吧。”   公孙晟看着她:“那你吃什么?”   晴袖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很饱,还不饿,而且,我马上也要下山了。”话罢,她站起身,走到一处阳光下,蹦蹦跳跳着,想更快晾干衣服上的水。   公孙晟看着她,恍惚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多少个傍晚,在火红火红的夕阳里,吴歌也曾这样站在骊水边,蹦蹦跳跳抖着被他和陆煜打湿的衣服。  他咬了一口烧饼,想起来小时候在岩城街边买这样的烧饼被母亲抓住,拎回去骂了一顿。  晴袖跳了会儿,侧头看着正吃着烧饼的公孙晟。阳光下他的侧脸很是好看,轮廓分明,眼睛也是闪闪发亮。晴袖觉得这真是可以跟先生媲美的一个人了,只是跟先生比起来那感觉还是硬气了些,不够先生美艳。  想起先生,晴袖开始发呆。   她自小便在落英楼里跟着先生学书。先生博学多识,和蔼可亲,很喜欢带着岩城街巷那些没有钱去上学堂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她第一眼见到先生,便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肌白如雪,明眸皓齿,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香味。更何况他还是晴袖遇见过最见多识广的人,北荒的群山,西塞的沙漠,江南的烟雨,东海的波浪,他像是都见过,说起来让孩子们心驰神往。   晴袖常常在想,先生有没有家呢。除了那立在岩城最繁华处的酒楼,他有没有一个大宅子,住着一个温婉的妻子,还有三两个孩子。晴袖从未听先生说起过关于他自己的事,也从未在酒楼以外的地方见过先生。但是不知怎么,她内心深处有一点点渴望,渴望先生没有那样一个大宅子。  她希望先生只有这个酒楼,只有酒楼里那些穷人家的孩子。   她最羡慕的人,是落英楼的一个姐姐。她姓夏,总是在先生身边,为先生分担一些琐碎的事。她希望自己长成夏姐姐那么大,也可以留在落英楼,只为先生带带孩子们也好。想到这儿,她总会情不自禁笑起来。    “笑什么呢。”公孙晟转过头问她。  “啊。”晴袖回过神来,“什么?”  “我说,我吃饱了,谢谢你的烧饼。”公孙晟微微笑了笑。  “哦,嗯,不谢,我要下山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山?”晴袖站起身。  公孙晟摇摇头:“我还要在山上等等我的朋友。”  “那,这个,还你。”晴袖将公孙晟方才递给她擦水的帕子递到公孙晟面前。  公孙晟正要接过,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知道陆将军府吧?”公孙晟问。  “我知道。”晴袖点点头。  “你可不可以帮我将这帕子交给陆府的少夫人吴氏?”公孙晟问,“她也是我朋友,上次将这帕子落在我这儿了。”  晴袖笑起来,接过帕子:“我是说,你一个公子,怎会用女孩子用的帕子。放心,交给我吧。”  晴袖转身,提着半干的衣服蹦蹦哒哒下山。公孙晟看着她消失在林子深处的身影,思索片刻。  不过是一个单纯的采药女呢。    岩城最繁华的街道,矗立着一栋高高的酒楼。酒楼前挂着八个红红的大灯笼,门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落英楼。  这落英楼的牌匾,是十多年前,皇帝公孙昊亲赐。  落英楼下,吴歌抬起头来。  她挽起长发藏进一顶灰色圆帽里,穿了一身灰色的粗布衣和裹脚裤,背了个小包裹。因为是女子,身形瘦小,看起来像极了普通人家的男孩。  “聂青折,这就是落英楼,岩城最大的酒楼。”吴歌说。  “我曾经听说过,这落英楼,往来都是各地江湖人士,耳目众多。此店店主,人称红衣先生,温和善良,手上也汇集了不少消息,或许,他能帮到我们。”  聂青折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关于落英楼的一个传闻。  “大小姐,你听说过落英女么?”   吴歌点点头:“当然有。落英女姓杜,但是真名已无人知晓,只知江湖人称落英女。此女来去无踪,传闻这落英楼的老板曾是她的仰慕者,以她的名字建了这座酒楼,广纳江湖人士,想寻找此女的踪迹。后来,却只等到她在东海边跳了崖的消息。”   “你可知她为何叫落英女?”   “此女掌握一种特别阴毒的杀人方法,落英针。针尾挂着一朵银镂花,针尖有剧毒,出针杀人,毫无声息。”   “你有没有觉得,柳月和这落英女有关?”聂青折说。   吴歌皱眉思考了会,说:“发现柳月使用毒针这件事后我也联想到了这落英女,可落英女似乎在我出生前就已跳了海,柳月又大不了我几岁。江湖上使用毒针的人那么多,况且柳月的针上也没有银镂花,应该和她无关吧。”   聂青折不再问什么,道:“大小姐,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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