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五）

榕子陌走后，蓝瑄又在亭中默默坐了片刻。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慕扶风风流不风流的，与她也无关系。至于尘家的事情，更是心里早有了准备，不算什么了。　　　　坐起身来，蓝瑄从腰间蕴灵袋里摸出一颗灵果，吭哧咬了一口，悠悠然往自己的院子走，准备处理其他事务。　　　　蕴灵袋是世家大族里常备的灵器，多数是个袋子形状，里面却能放下大其数倍的东西。这玩意儿蓝瑄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里面装得最多的就是洗干净了随时能吃的各季灵果。　　　　正走到园林间一片空地处，却瞧见慕家二公子懒洋洋歪在躺椅上假寐。虽是冬季，但灵境修士自不会怕冷，他眯着眼睛似乎在晒太阳，倒是惬意得很。　　　　美人卧榻，自然是好风光。蓝瑄视力极好，隔着十来步远也能看到慕扶风随风微动的长长睫毛，和女子般的细腻肌肤。只可惜对着这张面孔她实在生不出亵渎之意，只能叹气慕公子真是好个闲人，小日子过得自在逍遥。　　　　蓝瑄心里说着，脚步却没停，显然没准备和慕扶风搭话。那天冲慕扶风说了两句重话，这人倒也老老实实没有去打扰她，蓝瑄可没兴趣再和他念叨两句。然而还没离开，就听到了慕扶风的声音。　　　　“蓝家主与友亭中品茶论事，好兴致。”　　　　慕扶风话说得舒缓，说话间眼睫都未完全打开，语调却清明。　　　　蓝瑄停步：“慕公子在别人家院子里倒走得随意，哪儿也敢去，什么话也敢听。”　　　　她在家里，往往戒备心低一些，但被人听到说话却不知，这就让她生出些出乎意料的怒意了。　　　　“实在是贵府园林太大太好，慕某刚才走着走着就不小心听到了什么。”慕扶风睁开眼看蓝瑄，似笑非笑，“实在是让人意外。”　　　　蓝瑄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皮跳了一下。　　　　“蓝家主说我那时长得颇好看，于是蓝家主一直……嗯？”　　　　蓝瑄虽然偶尔讲话没谱，但也是个要脸皮的人。被慕扶风这么一拆，她哪能忍：“我认识慕公子还没几天，此番玩笑话慕公子莫非当真了？”　　　　慕扶风无辜：“蓝家主敢说，慕某就敢当真啊。”　　　　蓝瑄终于意识到此人脸皮之厚，非她三言两语锤得破的，于是也懒得在这问题上纠缠下去，转而问道：“此事先不提。倒是慕公子究竟是如何听到我俩对话的？”　　　　慕扶风这时却不说话了，只笑眯眯看着蓝瑄。好像蓝瑄那句问话根本与他无关。　　　　两个人四目相瞪，院子里静默一片。　　　　要不是这张脸还能让蓝瑄冷静点儿，恐怕蓝家主暴脾气一上来就要在自家宅子里行凶伤人。　　　　“慕公子看起来大概是太闲了，还是别总待在这儿了，尽早……”　　　　话还没说完，蓝瑄又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右边小道。红袖正匆忙忙从那边过来，似乎是有要紧事。　　　　“家主，三少爷回来了。您快去一趟吧。”　　　　蓝瑜在蓝家同辈里排行第三，红袖口中的三少爷正是十多日前被蓝瑄派去纪阳的蓝瑜。　　　　蓝瑄道：“怎么这么急？”　　　　红袖低声回道：“三少爷说他被一个魂境修士袭击了。”　　　　蓝瑄嗯了一声，表情不动，心里却一震。　　　　修炼一途漫长而又严苛，人一过三十五岁，精气神从鼎盛之期慢慢下落，基本上就再无境界晋升的可能，除非已入魂境。所以魂境修士实在是个稀罕存在，蓝家百年大族也凑不出两只手的魂境修士。　　　　而在外面随便遇见魂境修士的可能更是少得可怜，除非这偶然中存着必然。一听说蓝瑜遇着了魂境修士，蓝瑄立刻便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同寻常，好在她赶到之时，看到蓝瑜还能好端端地给她行礼，而不是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蓝瑄问道。　　　　蓝瑜较之走时气色差了很多，不知是因为一路奔波劳顿还是身上尚有伤未愈。似乎之前就已经斟酌了话语，他很快就将这几日的经历讲明白了。　　　　纪阳在南域偏北，离蓝家本宅很远，所以那儿只有蓝家开的几个药铺，并没有多少势力。只是蓝家名头远远地镇着，也没有人敢去找药铺的麻烦。而之前蓝瑄接到的上报，就是有人袭击了几家药铺，造成了不小损失。　　　　蓝瑜到了那里，查看了一下那袭击者留下的痕迹，又根据药铺幸存的伙计的描述，发现那袭击的都只是一个人，实力颇强，只杀人，也没抢多少东西，好像只是来找事的。　　　　循着线索，蓝瑜一路追查，终于查到了一处小镇。他去纪阳时虽然带了几个人，但那些人实力差他不少，有时也是累赘，蓝瑜就干脆一个人去了那小镇，结果就真的遇到了袭击者。　　　　说袭击者实力颇强的伙计只是个化境修士，他的话蓝瑜原本没放在心上。他将进魂境，已经是难得的强者，却不想那袭击者竟然已入魂境，掌一手青焰大火，蓝瑜在他手上连两招都过不了，勉强逃了回来。　　　　说这番话时蓝瑜不禁有些赧然，原本觉得自己能轻松应付，却没想到根本不是对方一合之力。　　　　蓝瑄也看出来了蓝瑜的心思，安慰道：“魂境修士毕竟是少数，这算是意外之事，你不必太过自责，更不要伤了心志。这次出去未免不是好事，知道自己的弱小，才能有更坚定的心性，这或许能助你更快地晋升魂境。”　　　　蓝瑜点了点头，蓝瑄虽然只大他一岁，但平日言谈举止其实更像长辈。蓝瑄这番话对他来说确实是很大安慰。　　　　“这次出行辛苦了，在家里好好待几天吧。若是有事我会再问你。对了，我之前请了程家程倾雪来家里做客，你可以和她多聊聊。”蓝瑄又道。　　　　红袖在一旁莫名地想到，家主这些日子根本没请过程家五小姐啊。　　　　蓝瑜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又道：“之前我跟家主提过的洪家小姐的事情……”　　　　蓝瑄道：“先不急。”　　　　蓝瑜刚办差了事情，也没好意思再接着说，便先行告退回去了。　　　　见堂弟走远，蓝瑄吹了口热茶，对红袖道：“等会儿给程倾雪发帖子请她过两日来蓝家做客。”　　　　红袖：“……”　　　　仿佛并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蓝瑄又接着道：“现在哪个长老还在本宅？”　　　　红袖答道：“只有大长老。”大长老便是蓝瑄的三叔父蓝茗。　　　　“刚把蓝瑜派出去挨了打，再把他爹派出去，好像不是个事儿啊。”蓝瑄自言自语。　　　　虽然是远在纪阳的事情，但怎么也不能放着不管，无论如何蓝家人也不能让人白欺负了去。何况魂境修士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出来欺负蓝家药铺，后面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不收拾清楚总是不行的。　　　　蓝家只有五位长老身在魂境，四位已经被蓝瑄派了出去，只剩下儿子刚被人打了的三叔父。其实蓝瑄也不愿意他总出去奔波劳顿。　　　　“还得是我出去走一趟。你帮我收拾些东西，明早就走，我早去早回。”蓝瑄吩咐，“小白的口粮记得带足，这家伙挑嘴。”　　　　小白是蓝瑄的坐骑，一匹青云驹。　　　　蓝瑄虽然是家主，但其实并非时时都待在蓝家本宅。尤其在没有进阶魂境中阶之前，常常一个人出门去人迹罕至的山川林间历练。小白正是那时候被她带回来的，青云驹是稀世的灵兽，蓝瑄也废了好大力气才弄到手。　　　　“带什么人去吗？”红袖接着问。　　　　蓝瑄道：“带什么，还不够麻烦。”　　　　蓝瑄虽然小时候是娇惯着长大的，后来出门出得多了，衣食住行上倒是随和了很多。带上红袖准备好的蕴灵袋，蓝瑄第二天一早牵了小白就准备出门，哪知道门没出就碰见了慕扶风。　　　　慕公子好像早知道蓝瑄要出门，故意侯在这里似的，走上来的时候还从蕴灵袋里摸出一个青璃瓜塞到小白嘴里，顺便摸了两把毛。　　　　“蓝家主这么早出门干什么啊？”　　　　蓝瑄冷漠地看着慕扶风搁在小白脑袋上的手：“有事。”　　　　青璃瓜是青云驹颇喜欢的零食之一，小白咔哧咔哧啃得颇为尽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慕扶风的行径。慕扶风摸得开心，又捋了两把。　　　　“听说蓝家主是要远行办事啊？”他边捋边说。　　　　蓝瑄想问他从哪里听说的，但想了想昨天慕扶风连她谈话都听见了，也就没问出口。　　　　“所以呢？”蓝瑄道。　　　　“昨天蓝家主要赶在下出门，慕某想想，自己也无事可做。不如来毛遂自荐，看能不能和蓝家主同行？”　　　　蓝瑄道：“带你无用。”　　　　“怎么没有用？”慕扶风笑道，“蓝家主昨天不是还问我怎么听到你和榕家主的对话吗？我慕家此类术法多样，平常不一定都堪大用，但出门探查还是有些帮助的。”　　　　各世家百年传承，各有立足的根本。蓝家擅驭植株，精通药理，而慕家则以幻术为主，佐以各种奇巧之术。虽然经常被外界诟病说小家子气，但在蓝瑄看来这都不算什么，慕家那些个好玩的术法要不是看得严实，她小时候非偷学个两招来玩玩不可。　　　　但蓝家主毕竟已经不是少年时了，虽然对慕家的术法有好奇，但她还是嫌麻烦。　　　　“我骑青云驹走得很快，你跟着去会拖慢行程。”　　　　慕扶风一听这话，脸上笑容又深了些，他一吹口哨，片刻间近旁便又走出一匹白色青云驹。和蓝瑄的小白体格大小相近，但细看又有许多不同，尤其毛色天差地别。看样子是早就侯在一旁，只等蓝瑄说出刚刚那句话。　　　　“我在北域偶然得到的，一直当宝贝带在身边。”慕扶风拍拍青云驹，又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青璃瓜塞到它嘴里。　　　　没等蓝瑄感慨这年头青云驹怎么什么人都能弄一匹，慕扶风又问：“蓝家主这匹叫什么名字？”　　　　“小白。”蓝瑄说着又补了一句，“白玉无瑕的白。”　　　　慕扶风的笑容僵了一下，沉默地看了一眼蓝瑄手里牵着的纯黑毛色青云驹。而后镇定道：“好名字。”　　　　礼尚往来，蓝瑄也顺口问：“你的呢？”　　　　“叫小黑。”慕扶风摸着自家青云驹纯白色的皮毛，毫无负担地胡扯。　　　　小黑不晓得自己刚得了新名字，听见那两个字时眼睛都没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