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扶着身旁边框弯腰缓缓朝马车里头移动,因着这姿势的问题,难免使她的脚腕更疼,便不由伸手抵着膝盖冷嘶了一声。    好不容易进来并蹲下身的她,抬眸就撞入江以湛那双黑沉沉的寒眸中,她不由又一个激灵。    她觉得这人真可怕,便垂着头不去看他。    江以湛看着蹲在那里像个小猫儿似的无措可怜,连看都不敢他的她,倒是难得冷冷勾了下唇,他道:“坐上来!”    他是王爷,自然他说了算,她便乖乖从旁坐下,尽量离他远些。但马车就这么大,就算离得远,她也仍旧感觉这里头的空气极稀薄,那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压得她很难受。尤其是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便连动都不敢动。    江以湛倚着车壁,干脆抱胸好生看着她,大概是觉得她与过去那嚣张跋扈,总任意欺凌他的模样差得太远。    过了一会儿,他才语含嘲讽道:“你在有意接近我?”    “接近”两个字让虞秋心中不由骇然,她努力压抑着心中慌乱,低着头道:“我没有,我只是在赚钱,我也不知道暮王会送舞姬。”    走上这条路,她怕是注定得撒谎不断。    江以湛冷哼,分明就是不相信她的话,他看着她那张因不见骨而显得有些肉嘟嘟的娇嫩小脸,手指隐约动了下。顿了会后,他又道:“你勾引我。”是肯定,不是疑问。    虞秋闻言愣了下,未想他是这么认为的。    只一瞬,她便想到今日自己对他做的事,这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她的动机。但当时她虽想解释,现在却知道是不能说把他当成楚惜这种话的,她便只道:“那是误会。”    江以湛没有说话,眼里的讽刺越发得深。    虞秋抬眸见到他眼中之色,其实她也觉得凭着这四个字很难有信服力,毕竟有什么原因能让她脑子好好的,却做出那种奇怪之事,如此便更能说明她怕真是哪里有问题,真得找大夫看看。    他现在大概是觉得她即势利眼又不要脸,曾在他落魄时折辱他,却又在他权有势后勾引他。思及此,她便又道:“我真没有勾引你,勾引你还不如勾引暮王。”    不想她的话音落下,便感觉这马车里的温度陡降。    她下意识再抬眸看他,却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更冷漠的笑:“我不如那后院一堆女人的暮王?”    她摸不透他,只慌张摇头:“没有,我的意思是若我想攀龙附凤,便没必要舍近求远,何况我只是想赚钱而已,真的只是想赚钱。”    不知是否相信她的话,他突然没再搭理她,倚着车壁假寐起来。    哪怕是闭着眼,他的脸部线条仍旧是冷硬到锋利的,让人望而生俱。虞秋坐在一边时不时偷瞄一下他,见他不再有反应,便松了口气。她越发觉得与他这种不仅冷若冰霜,还捉摸不定的人接触真是难,她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    外头的姜风一直有注意到里头的声音,他难得见王爷话这么多,自然来了精神,不想只是一会,便又听不到里头的动静,他不由心觉疑惑,却仍是竖起着耳朵。    奈何里头却是一路再无动静。    虞秋只觉得时间尤其漫长,哪怕江以湛不说话也不看她,她仍觉得与他待在这点空间里很不自在,她千盼万盼,终于在近日暮时,马车停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不想见到江以湛忽地睁开深眸,目光直接落在她身上。    她的身子立刻僵了下。    外头的姜风撩开车帘时,虞秋直接便先一步下了马车,因一时没注意,右脚疼得她不由压抑着龇牙咧嘴起来。    这时正有一身穿碧色劲装的女子从路的另外一头往这边走来,该女子瞧着极为冷艳,她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虞秋,眉头隐约皱了下,再见到后一步从马车上下来的江以湛,她立刻过来拱手行礼:“王爷!”她叫谢青儿,亦是江以湛的亲信。    姜风,杨柳,谢青儿,三人与江以湛一样,都是江湖出身。三人本是同出一师,后来师父逝世,他们一起追随了对他们有恩的江以湛,不仅是亲信,也是兄弟般的存在。    “嗯!”江以湛应了声,谁也没看,直接往里走。    姜风过去拍了拍谢青儿的肩,转而对虞秋道:“虞姑娘,进去吧!”他是越发觉得她是特别的,对她说话的语气也越发好了。    “嗯!”虞秋缓过来疼痛,一瘸一拐地与姜风一道进入王府。    谢青儿看了看虞秋的背影,未说什么,只跟在他们身后踏入。    进入王府后,江以湛直接由西侧回廊往里去了,谢青儿没再看停下脚步的姜风与虞秋,只跟上了前头的江以湛。    姜风见到从东侧走来的向嬷嬷,便对虞秋道:“你跟我过来。”    “嗯!”    向嬷嬷远远地见到虞秋就觉得不妙,却在走近后,又不得不压下心中不悦,向姜风福了个身:“大人可是有吩咐?”她虽算是王府内务的管事,却不过只是协助,真正有决事权的,以前是杨柳,现在是姜风。    姜风应道:“你带虞姑娘去后院,给她安排个独院。”    向嬷嬷看了看虞秋,压下眸底的犀利之色,又问:“姑娘可是要常住?”    “是常住。”姜风又对虞秋道,“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向嬷嬷。”    虞秋颇为犹豫地点了下头,她没忘向嬷嬷不待见她之事,以后她还得有意去接近堇宁王,向嬷嬷怕是会更讨厌她。    向嬷嬷对虞秋道:“姑娘跟我来。”    “嗯!”    虞秋跟着向嬷嬷一道从东侧回廊往里去,一开始在姜风的目光下,向嬷嬷还会顾及到她的脚放慢速度,离远了后,向嬷嬷便突然加快了速度。    虞秋没法,再疼也得跟上。    许是因为目前还不知道她入住堇宁王府是怎么回事,向嬷嬷倒也没有贸然恶语相向,只领着她一路往东走,一路无言,却无声折腾着她。    虞秋差点忍不住搬出姜风,想想还是作罢。    她不想因一时出气,将向嬷嬷给得罪死,让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这一路走得尤为艰难,最后终于到了一处独院前,这独院的位置似乎坐落于王府的最东北角,只一踏入便有一股阴冷的感觉袭来,哪怕当下还算是白日。    虞秋看着里头环境,觉得这里颇为荒凉,似乎很少有人过来。    向嬷嬷语气不咸不淡道:“姑娘先进去,待会便有人来给姑娘收拾房间。”    虞秋没说话,只往正屋里头走去。    向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冷了冷眸色,甩袖转身离去。    另一头,江以湛的书房中,谢青儿正在向其禀报自己近期所追查的前朝后人的下落结果,不想话罢姜风就踏了进来,姜风直接便道:“所以,你追查了这么久,仍是没有线索?那你回来做什么?”    谢青儿看了眼案桌后头倚着靠背椅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的江以湛,便应道:“自然是想看王爷可有其他想法。”    这时江以湛终于出声,却是道:“出去。”    谢青儿面露不解:“王爷?”    姜风想到什么,便直接将谢青儿往外拉:“行了,让我们出去,我们就出去。”    谢青儿由他拉着,走出书房离远了些后,她便问:“王爷在想什么?”    姜风摊手:“我不知。”    谢青儿抿着嘴,似是想到其他,便又问:“刚才那姑娘是谁?”    姜风随意地应道:“是暮王送给王爷的舞姬。”    “暮王送给王爷的?”谢青儿诧异过后,立刻拧起眉,“王爷怎会收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做法着实不妥。”    姜风倒是突然觉得无所谓了,谁还真怕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姑娘不成。只要王爷想要她,就什么都好说。    “我去劝王爷将那姑娘送走。”谢青儿转身就要回书房。    姜风拉住她:“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今日暮王送给王爷的是八个舞姬,王爷却只选了一个,说不定有鬼的就在那另外七个里面。”他倒觉得那虞姑娘像个小白兔似的,也不像是有大心机的,有心思勾引勾引他们王爷就罢了。    谢青儿微怔:“王爷选的?”    “对,反正你别管了。”    谢青儿微抿着嘴,似有所思。    而此时王府的东北角,虞秋所入住的小院中,她进入正屋后,边打量着这个冷清且飘散着霉味的房间,边去到床边坐下。她放下包袱,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脱了鞋袜,看着已经肿得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忍看的脚,也只能叹了口气。    她心里琢磨着,待会来人了,她是否可以让人帮忙请到府医过来。    正是她出神之际,外头响起敲门声,她便赶紧把袜子穿上,问道:“谁?”    外头人应道:“王府的府医,姜大人让我过来的。”是男的,声音听着有些苍沉,年纪该是挺大。    虞秋有些欣喜,便立刻应道:“大夫直接进来便可。”    府医推开房门,见到坐在床上的她,道了声:“失礼了。”    “无碍。”虞秋起身单脚跳到外间,从桌旁坐下,她现在看眼前的府医,都仿若像是在看亲人,“麻烦大夫了。”    府医坐下瞧了眼她的脚,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问道:“崴脚了,很严重?”    虞秋应道:“本来不严重,用多了就严重了。”    府医闻言便伸手隔着袜子探了探她脚上的情况,随即便沉了脸:“肿得这么厉害?这是得多不注意,姑娘莫不是感觉不到疼?”    虞秋低声道:“似乎疼得有些麻木了。”    府医看着她无奈摇了摇头,道:“我给姑娘开点药抹抹,内服药也得喝,估计要好些日子才能好,之后可要好生注意着。”    “嗯!”虞秋想到什么,便又道,“我似乎还有些别的毛病,想大夫给看看。”    “是何症状?”    虞秋回忆着暮王府的那段经历,道:“我今天莫名起了幻觉,把一个人当成另外一个人,持续时间还蛮长,这是第一次。”    府医想了想,又问:“在这之前可有异样?具体又是何感觉?”    “我记得当时刚休息过,本来精神还可以,却突然头昏脑涨起来,就像喝醉酒一样,再然后就起了幻觉。”虞秋思索着回答后,便又道,“我最近极少眠。”    府医闻言似是觉得不对,便给她号起脉,之后又道:“我看看姑娘的眼睛。”    “好。”她点头。    府医便凑近抬手轻轻翻了翻她的眼皮,看到她眼底还存在的一丝涣散,最后得出结论:“少眠不会突然如此,姑娘这是中了药。”    “什么?”虞秋虽觉得这事奇怪,却只以为是少眠引起的身体上或是精神上的问题,从未想过原因会是这个,便睁大眼睛道,“我无端怎么会中药?又是中了什么药?”    这位府医是堇宁王府的人,他自然对王爷之长兄江成兮了解不少,所以江成兮的迷幻散,他自然也有所了解,迷幻散相较于普通□□,也有其特殊之处。只是他终究不会贸然对外人多言与江成兮有关的一切,只模糊着说道:“姑娘该是中了迷幻类的药,姑娘可想想在发作之前吃过什么,或喝过什么。”    虞秋好生想了想,终于想起她喝过小桃递给她的水。而在此之前,暮王的亲信找过小桃,瞧着还奇奇怪怪,说话都避开她,想来那时候是在给小桃药。    所以要给她下药的是暮王?    难怪小桃之后跟她说话会莫名给她一种在心虚的感觉。    可她不懂的是,暮王要将她以舞姬的身份送给江以湛,又何必多此一举,令她稀里糊涂将江以湛再得罪一遍?    这时府医又道:“这种药发作过后极易排出,姑娘不必担忧。”他是记得眼前这姑娘的,上次给她看病,她中的是媚药泡湖水,如今又是中迷幻散,以及伤脚成如此境地。    他再又看了看她现在所住的环境,暗道倒是过得怪不太平的姑娘。    虞秋点头:“谢谢大夫。”    “待会我会让人将药送过来。”    “好。”    看着大夫离去后,虞秋便恹了下来,她抵着桌子托腮叹了口气,越发觉得周遭有太多事,太多人是她所看不懂的。她自然不会指望能向暮王讨个说法,反而得庆幸他给她下的不是毒吧!    她不由想起今日被江以湛推开的那一幕,也不过只是丢一次人罢了。    后来没多久,便又有人敲门,这个地方太清冷,她自然希望多点人过来,听到外面唤“姑娘”的声音,她立刻道:“进来。”    进来是两名丫鬟,其中一丫鬟道:“奴婢们是向嬷嬷派来给姑娘整理房间的。”    “哦!”    虞秋便一直看着她们忙碌,直到她们铺好被子福身要离去时,她便问道:“待会是不是会来伺候我的丫鬟?”    “奴婢们不知。”两名丫鬟应后离去。    又只剩下她一人,她便等着下一次被敲门,她本以为最后一定会像在暮王府一样,会来一个丫鬟张罗她的起居,给她做个伴,却未想一直等到天黑,也没个人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向嬷嬷有意不给她配丫鬟。    这独院本就阴森,一到晚上,便更是像个鬼屋似的,让人心生恐惧。    偏偏她却只能独自一人呆着,单脚跳出去也看不到附近有人,便根本不知该如何做,不得不躺到床上去算了。她没敢吹灭烛灯,只缩在被窝里努力壮着胆,让自己习惯这地方,后来慢慢倒也真有点习惯了。    但突然,她腹中“咕噜”的一声,在寂静中显得尤其清晰。    她抱着饿极的肚子,突然觉得,江以湛会选她,将她带入堇宁王府,是不是为了以牙还牙,已报她当年欺辱他一年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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