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沐夕颜不知道景颜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以带景容进宫与她见面，反正她拭目以待吧。　　　　然而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一贯冷淡的沐夕颜竟然如她十五岁时和景容刚刚定情的那会，变得既焦虑又不安，时不时地在梳妆台前照照镜子，看发鬓有没有乱，首饰有没有戴歪．．．　　一旁的宫女们虽诧异向来不注重打扮的皇后娘娘今天怎么这么在意自己的妆容仪态，不过都觉得很高兴，虽然娘娘天生丽质，怎么样都好看，可是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娘娘和皇上的夫妻关系这样淡漠，她们这些下人看在眼里都是着急的．．．　　皇上那么好，真搞不懂娘娘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一个月只愿意见他两次？　　不过，今天是娘娘侍寝的日子，她突然开始梳妆打扮，是不是想着和皇上改善关系了？　　为皇后梳妆打扮本是她们这些宫女份内的事，如今娘娘有意愿，她们自当全力而为．．．　　　　沐夕颜却不知道这些宫女们的心思，她今天要和景容见面，自然是不可以让这些闲杂人等留在这里的，就找了借口，让她们全都退下了．．．　　　　她在殿内等待，面上平静，心中却忐忑不已，他真的会来吗？虽然已经很景颜说定了，可是她真的很难想象，景颜究竟用什么办法可以让景容进宫？　　若是他不来，自己会一直等下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宫门忽然开了，一束阳光射了进来，沐夕颜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在过慌乱，还不慎打落桌上了一只茶杯，逆光中，一个人影缓步向她走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景容俊秀的容颜缓缓出现在她的面前，一瞬间，恍若隔世...　　两人就站着望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面上看似平静，然而沐夕颜的眼角都有些湿润，景容亦非常激动，嘴角微微地颤抖着，虽然之前他们也见过几面前，可是那都是在非常的情况下，他们都没能好好的看对方几眼，耐心地说几句话。　　八年前，被迫分离，再相见，已然物事人非。　　　　分离的那一年，他们都只是十多岁的少年少女，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再面时，他们都经历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心中伤痕累累，虽然容颜未改，却再也回不到过去时光。　　　　景容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八年过去了，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不再是过去那个连喝药都要哄的娇气的相府二小姐，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岁月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然这么美丽，一举一动仍让他怦然心动，然而苍白消瘦的模样，却让景容很是心疼。她少女时代就很瘦弱，可是都说女子做了母亲之后，都会丰润一些，何况皇宫里锦衣玉食，可是阿颜为什么比那个时候看上去还要弱不经风？　　这么多年，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容太多的话想问，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当年他抛下她离开，她会怪自己吗？　　　　“你、你就没话要对我说吗？”受不了这窒息般的气氛，沐夕颜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不是你求景颜让让她帮你再见我一面的吗？”　　“皇后娘娘，我、我．．．”景容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之所以要求景颜带她进宫来见她一面，主要还是想对她解释上次太子殿下落水的事，纵然他们已经分离，他也想让曾经的爱人误会自己，可是他却没有想过要怎么对她解释这件事，这样明明白白说了，岂不是告诉太子殿下顽劣，她教导无方吗？　　该怎么说呢？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来．．．”还是沐夕颜先开口了，她的美丽的眼睛直视着景容苍白俊秀的面容：“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来！”　　景容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如今已经贵为皇后的阿颜，竟然会在意这个问题，可是，这让他该如何回答呢？顿默了许久，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沐夕颜怒声说道，然而那看向景容的目光，却染让几分哀怨之色：“你知道那天我等你多久吗？雨下得那么大，我都没有离开一下去躲雨，我怕你会找不到我．．．”八年前那场冰冷的雨，即使现在想起来，她还是会浑身颤抖，那场雨就是她这一生的分界，从此之后她就告别安逸幸福的生活，永远被困在了看不到希望的黑暗中。　　“阿颜，我真的不是故意毁约的．．．”景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个时候，皇上绑了季馨师妹，用她威胁我离开你．．．”　　“所以，你就真的放弃了我！”沐夕颜吸了吸鼻子，一种难以言语的酸涩涌上了心头，那个什么季馨师妹，她第一次见她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景容为了她真的放弃自己了，她的心里，真是又酸涩，又委屈：“你的师妹既然那么重要，当初你又何必与我在一起！”　　景容微微一怔，赶忙解释道：“阿颜，我和季馨师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沐夕颜冷冷地打断他：“反正你即使舍弃了我！”　　“阿颜，我真的没有办法．．．”景容无奈地一笑：“他是皇上，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我能带着你逃到天涯海角，可也逃不出他的手心，阿颜，我不想你跟着我受那些颠簸之苦，我...”　　“你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沐夕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说来说去，你就是为了那个季馨师妹放弃了我，既然她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当初你为什么不选择和她在一起！”那个所谓的季馨师妹，她当年看就觉得不对劲，没想景容这么在意她，为她不惜放弃自己。　　“阿颜，季馨师妹是无辜的，我不能看着她因为我们的事，搞得家破人亡，伦为军妓，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　　“所以，你就舍弃了我？”沐夕颜含泪质问道：“你就这样舍弃了我？”　　景容垂下眼，不敢她的眼睛：“阿颜，至少，皇上他不会伤害你．．．”　　“你竟是这么认为的。”沐夕颜惨然一笑：“你这么这么肯定．．．他不会伤害我？”　　景容猛地抬起头，惊异地望着沐夕颜：“阿颜．．．”　　沐夕颜又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你知道吗，当年你毁约离开之后，我在那林子里一直等你，却又等不到你，之后都遭遇了什么？”　　“阿颜，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景容皱起了眉头，难道他的决定错了？　　当年虽是被皇上逼着放手，可也有几分自愿的情分，他知道皇上深爱阿颜，阿颜跟着他这个天下之住应该比和自己一无所有的人在一起强．．．后来听说她被封为皇后，生下太子，皇上对她一心一意，废除后宫专宠她一人，他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幸福，自己的牺牲只值得的，然而，此刻阿颜的眼泪，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自己，事情并非自己想得那样美好．．．　　“我迟迟没有等到你，却等到了皇上．．．”提起当年那噩梦般的往事，沐夕颜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声音亦哽咽了起来：“他趁机弄昏了我，强行把我带到了皇宫里，之后．．．他□□了我．．．”接下来的话，她已经说不出来了，那是她今生最大噩梦，即使已经过去多年，她也依然会梦到那段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狱般的日子．．．　　景容的脸上血色尽失，尽管他已经做了心里准备，然而当这血淋淋的真相真的从阿颜的口中说出来了，他还是很难接受：“皇上他．．．竟然做了这样的事吗？”　　“他一直把关在黑漆漆的宫里，每夜都要□□我，折磨我．．．”说起那不堪的往事，沐夕颜泣不成声：“那段时间，我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沐丞相没管吗？”景容记得当时的皇上还是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朝政大权和兵权都还掌握在沐丞相手上，他要救回女儿，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纵然已过去多年，纵然父亲已经不在，提起这事沐夕颜的眼中还是透露愤怒的火花：“父亲他非但没有救我，还逼迫我留在皇上的身边，逼迫我生下他的孩子．．．”　　景容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沐丞相那样的政治家，纵然真心疼爱女儿，可是当权位和亲情相互矛盾的时候，他自然得分熟轻熟重，那个时候，阿颜就成了牺牲品。　　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那样欺负□□我，可是我的父亲和姐姐，却全都站在了他那一边，帮着他对付我，那段时间，我有多痛苦，知道啊？”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身心都受到巨大创伤的日子，沐夕颜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们都帮着皇上，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父亲他甚至还说，谁让我是个女人，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阿颜，对不起．．．”景容呐呐地说着，她会有这样的遭遇，自己也是难辞其咎的，要是当年没有轻率的同意她私奔请求，或许阿颜完全可以避免这样的痛苦经历．．．　　是他负了她。　　“对不起，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沐夕颜捂着嘴，不断的抽泣着：“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是多么希望你突然出现，带我那地狱一样的皇宫，带我远走高飞，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可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你始终没有来，你没有来．．．”　　沐夕颜的话语和眼泪，让景容觉得心如刀割，那个时候，她一定很绝望很痛苦，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了她，他真是太没有用了！　　生平第一次，景容开始怨恨自己生得这样的性格，他总是那样优柔寡断，总想着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可是倒头来却伤了所有人！　　“阿颜，对不起．．．”此时此刻，除了这句话，景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个时候，她会有多痛苦，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样高傲的姑娘，怎么能受得了那样的侮辱．．．　　　　拿出手绢，景容走到沐夕颜的面前，想要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可是当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一种暧昧的感觉就在他们的心中蔓延，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景容有些踌躇，一时不敢动作。而沐夕颜则微微垂下眼，她的目光落在景容握着手帕的手上，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竟然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白皙的手背．．．　　“阿颜．．．”景容的手一抖，白色手绢就从他的手上脱落，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沐夕颜放起他的手，忽然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似乎要宣泄多年的委屈：“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来，你为什么要放弃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景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拥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哭过，宣泄过之后，她推开了景容，转过身抹去脸上的泪痕，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无喜无悲的大夏皇后，冷冷地说道：“你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时间不多了，快说吧。”　　景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淡雅体香，让她一时有些恍然，顿了好一会儿，擦：“阿颜，那天太子殿下的事．．．我真的没把他推到湖里去，我没有．．．”　　沐夕颜猛地转回身，一双美目灼灼地望着他：“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才见我的？”　　景颜点点头，他确实只为想她澄清关于太子的那件事，没想到，竟然知道当年的隐情，这让他的心情既沉重，还有一种难以言语的酸涩．．．　　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瞬间充斥了沐夕颜全身，失望，难过，苦涩，愤怒．．．各种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她脚下狼狈地后退了几步，猛然伸出手指只宫门地方向他喝道：“好了，现在你的话说完了，可以滚了吧，马上给我滚出去，滚！”　　“阿颜．．．”景容惊讶于沐夕颜的态度怎么转变如此快，究竟怎么了？　　“滚！马上滚！”沐夕颜的声音哽咽，肩膀微微抽动：“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的泪沧然落下，心中一片悲凉，更有几分好笑，她在期待什么，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景容却没有听她的话马上离开，他静静地望着她，许久，终于开口：“阿颜，若你在宫里生活得不幸福，我．．．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可以带你逃走。”　　“你说什么？”沐夕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景容郑重地说道：“阿颜，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的心里还有我，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开始，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放开你的手，不会放弃你．．．”　　沐夕颜怔住了，她不敢置信，性情保守的景容，竟会对已为皇后的自己说出这样的提议！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她不确定地询问了一遍。　　景容重重的点点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望着景容清秀的面容，闪闪发光的眼睛，沐夕颜感到自己的心砰砰乱跳，他们过去快乐的回忆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对这个男人从未忘情，她依然深深地爱着他！　　那一刻，沐夕颜真的很想就这样抛下一切，和景容一起携手逃离，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来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沐夕颜别过头：“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阿颜,我会等你．．．”景容并未因沐夕颜的话而气綏：“若哪一天你改变心意了，就到那间画铺来找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怯懦，我一定牵着你的手,再也不放．．．”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怕他继续在说下去，自己薄弱的意志里会沉受不了，沐夕颜再一次下了逐客令：“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景容眼神一黯，最后深深地望了沐夕颜一眼，他才转过身，缓缓向宫门走去．．．　　　　可是看他真的走了，沐夕颜却有些后悔，这一别后，都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阿．．．”望着景容离去的背影，沐夕颜几乎忍不住想出声留住他，不过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最终还是生生地忍住了。　　　　当景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逆光之中，再也看不见了，沐夕颜的情绪终于崩溃，她无力跌坐在紫檀木的坐椅上，捂着脸又痛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