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琢与南阳那场毫无内涵的争吵,最后以太子的出现而告终。    不得不说南阳是个硬气的女子,原本之前都被魏琢气得快哭出来了,见到四兄后,反倒倔强的仰起头,把眼泪又生生逼了回去,一副“我这么厉害我怎么可能吵不过一个贱妇”的表情。    太子看着她憋不回去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颇为担忧的看了眼魏琢,又看了看她,“十娘你被谁欺负了?”    “没有!”南阳仰着脸睁大眼睛说。  太子讪讪的点头,很有教养的没有反驳她。  南阳仰着头大步而去,留下太子和魏琢面面相觑。    魏琢注意到太子这回身边没有跟着冯良娣,几个宦官站在他身后,其中有个上年纪的老者离他最近,应当是他的心腹之类。    南阳走后,气氛好像就恢复了正常,魏琢心平气和的同太子见礼,而太子也不冷不热的同这个弟媳寒暄。    说起来魏琢和太子真的不算熟,和他说话比同冯良娣闲谈还尴尬。但魏琢又不舍的错过好不容易和太子碰面的机会。    太子看出了魏琢的意图,找了个话头,“魏妃似乎与孤的良娣关系甚好,今日没有见到她,一定在心中疑惑吧。”    “可不是。”魏琢客套的笑,“平素良娣与殿下形影不离,缘何今日殿下却形单影只?”  “她病了。”太子说。    魏琢毫不怀疑冯良娣的“病”,其实另有隐情,也许此刻冯良娣正假托养病之名,为太子暗中布置着起兵之事。    “真是让人担心。不知良娣病情如何?”魏琢同太子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孤心中亦十分忧虑,但这样的事,还得看天命了。”    魏琢上前半步,眼瞳亮得逼人,“我这里有些还不错的伤药,如果良娣需要的话,我择日献上。”  太子垂眸打量着她,目光晦暗不明,“那就谢过魏妃了。”    要表达的意思都藏在了话语深处,魏琢不敢与太子再交谈下去,毕竟这里是皇宫,林后的地盘。    她朝太子颔首,让开一条路让太子先行。太子客气的朝她点了点头,若无其事的离开。  然而在擦肩而过那一瞬,魏琢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个老宦官注视她的目光。    魏琢对威胁的感知远比寻常的十四岁女子要警惕许多,她猝然抬起头来,可老宦官已经走远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魏琢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没能想起来,可却想不起来。  方才那个老宦官让她感觉不安,但细细回想,又不知道这种不安源起何处。    她是不是从前也见过那个人,所以那种不安的感觉其实是熟悉感?  “妙娘。”她问自己的侍女,“方才太子身后那个戴漆纱冠穿黑袍的老者,咱们是不是见过?”    “当然见过。”妙娘说。  “果真?”    “那人是东宫黄门令羊泓啊。”妙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太子身边很出名的一个人,据说在太子还是个孩童时,便是由他负责太子起居了。”  原来是……这样啊。魏琢有些懊丧。    也许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羊泓之于太子,就像是妙娘之于她。而她从前又不认识此人,为什么会感觉到害怕?    她边走边思索,妙娘在一旁提醒她酉时快到了,腊日大宴很快就要开席。  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凭着本能就往太和殿一带走。    “夫人对皇宫可真熟。”韶玉感慨道:“宫里这样大,婢子起初还担心会迷路,可夫人却是不慌不忙的模样。”    “因为我记性好,十三岁那年第一次随母亲来宫中,就把许多路径都记熟了。”魏琢扯起谎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她说到这里时,蓦然顿住了脚步。  她忽然记起了一些事情。    她的记忆力不差,但也肯定不像她自己吹嘘的那样好。她还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来到宫里参加腊日宴饮,就慌慌张张的走岔了路。    那时她身边的侍者也都不见了踪影,她就如同池氏一样战战兢兢,以为在宫里走错了一步路就会死。所以她贴着墙根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她试图找处一条正确的路径,却不慎离太和殿越来越远。那时她靠近了一座巍峨如山的大殿,不禁为那里的恢宏气势所折服,下意识的步步靠近。  后来——她在那里经历了一场生死博弈。    十四岁的魏琢那时还不知道那座宫殿又名中宫,是皇后的居所。她好奇的凑近,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看到有扇小门打开,一个女官和一个内侍走了出来,看得出是前者在送别后者,同时还在详细叮嘱些什么。    她并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不对,所以瞥了一眼后就要离开。可那个宦官忽然面露凶色,女官也死死瞪住了她,好像她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魏琢呆滞了片刻,听见女官大声呼喝,接着她想逃也来不及了。    她被数十个瞬间跳出来的人反拧住,老宦官阴测测的看着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个“杀”字。就好像对待一只蝼蚁一样。    她在愤怒与惊惶中大声说,她是汝阴王的宠妃,希望能够吓住这些无法无天的狂徒。  其实那时候汝阴王的身份并不算高,而那个女官——后来魏琢才知道,她竟是林后身边负责文书之事的女尚书,也就是皇后最亲近的心腹。只要她愿意,她杀了魏琢也是可以的。    但她听到魏琢的话后竟真的顿住了,细细打量了魏琢一会,道:“放了她。”  “可是她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魏琢不知道。    “这是汝阴王的人。”女尚书如是道。  不久后,太子被废自杀、皇帝驾崩,常焜登基,这个女尚书恭谦的伏在魏琢面前,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这些都是前世时发生的事了,魏琢此刻忽然明白了她当年窥见的是怎样的一个秘密。  太子身边的人,与中宫有勾结!    很多年前的记忆苏醒,她记起了当年那个阴测测的老宦官就是羊泓。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天穹尚是明亮的,前世她遇上那两个人时,正是日暮西山——    “妙娘!”她猛地攥住侍女的胳膊,“你快去找太子,快——”她飞快的在妙娘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便摘下自己身上那些叮叮当当的佩饰一股脑塞给了她,自己轻装往中宫方向疾步而去。  ============  羊泓寻了个借口从太子身边离开后,就去了中宫。  他这回进宫的目的,就是要伺机找到皇后,将太子近来的行踪告知皇后。而他方才更是发现了一桩了不得的事,必须说与皇后听。    中宫女尚书云福在约定好的地点等着他,见到他后微微愕然,“羊黄门何以如此匆匆?”  “有件大事。”    云福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是她该问的什么不该问,所以她收敛好了自己的好奇,默默的领着羊泓往中宫方向去。    但羊泓却在半路上就忍不住开口:“皇后是否打算扶持汝阴王……”  “这和你没关系。”云福打断他。  “使不得、使不得。”这个老宦官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反复喃喃。    但他还没说完一句话时,声音便戛然而止。    云福走在羊泓前头,没能看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她回头,羊泓已经倒在了地上,脑后一摊血,显然是被人突然用重物袭击。    这一条小径是从茂密的树林中开辟成的,大片大片的常青花木为某人提供了极佳的藏身之地。而这一带荒僻无人,云福连呼救都来不及。    她意识到了不妙,转身就要逃。雪林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条披帛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拼命挣扎,但那个袭击她的人下手十分老练,云福这年已经是五十余岁的老人了,很快便昏了过去。  魏琢确认她失去意识后松开手,自己也瘫了下去。    她很少用这样暴力直接的手段,如果她还是前世的魏夫人,想要对付谁直接一个眼神示意,听命于她的死士、魏家蓄养的刺客、她手底下数不清的鹰犬爪牙就会帮她办成她的愿望。    重新回到一穷二白的年纪还真是让人不适应。  她的手指一直在剧烈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因为方才用力过猛、还是因为太冷了。为了行动轻便,她脱去了鞋履和狐裘,披帛也被她取下用作武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用一根长达八尺的披帛将羊泓和云福绑了起来。    这两个人都没死,她出手时虽然凶悍了些,但他们的命都还在。为了防止他们醒转后逃走,魏琢只能死死捆住这两个人。    真像个盗贼啊。魏琢无奈的看着自己满是泥污还沾了些许血的手。她也不想这样粗暴的直接动手,然而羊泓这个人精,已经觉察到她站到了太子一边,如果羊泓是太子的人的话,那么他就算不会对魏琢的加入扫榻相迎,也至少不会对她抱有恶意。    可惜羊泓已经投靠林皇后了。  只要林后知道她投靠了太子,等待她的就是一个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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