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有时就得将自己当做一个赌徒。”褚淮喝干了杯中的酒,正打算再去倒,可酒坛不知何时被魏琢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说的没错,像我这样的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该遇事犹豫。成败与否事后再说,先把要做的去做了。”    “聪明人。”褚淮盯着魏琢怀中的酒,用力眨了眨眼。    “对了,我和你说了这么多话,你酒醒后不会记得吧。”魏琢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    “不会。”褚淮用力放下了耳杯,“那么你呢?”    “我这人酒后也不容易忘事。”魏琢侧耳,细听着窗外的动静,“就是醉了容易发酒疯。”    褚淮噗嗤一下笑了,还没笑完,就看见魏琢做了一件事。    她将怀里的酒坛扔下了楼。    酒坛落地瞬间褚淮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巨响,混乱就此开启,惊叫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东宫戍卫抽刀的清鸣和骏马不安的鼻息。楼下长街上传来诸如“有刺客!”、“保护良娣!”之类的惊呼,路人喧闹哗然如烧开的沸水般吵闹。    偏生魏琢还倚着窗,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造成的乱象,一双眼眸清明无比,一点也不像发酒疯的模样。    她的确还很清醒,清醒到能够准确猜出楼下车中坐着的人是谁。    东宫内眷、排场不小……只有可能是那个女人了。    太子好声色犬马,传说他在东宫蓄有美姬无数,但据魏琢所知,太子真正看重的,唯有一个冯姓侧室。    太子妃林氏一年前病殁,许多人都说,若不是冯氏出身太过卑微,或许她就该是新的太子妃了。    然而就在刚才,魏琢用酒坛子砸向了这位太子的爱妃。    “我走了。”魏琢将面衣重新覆在了脸上,“酒钱你付——出不起的话,你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你要去哪?”    “砸到了人,当然是去赔礼道歉。”魏琢说。    可她的神情那样古怪,让人怀疑她是要上哪再找坛酒对着人冯良娣的脸泼过去。    褚淮不犹缩了缩脖子。    魏琢动作很快,在卫兵要冲上酒肆缉拿“刺客”前,她出现在了这些人面前。数十把利刃在阳光下寒光熠熠,魏琢迈着仿佛踉跄的步子走近他们,不停的说:“误会、误会——”    面衣遮住了她的脸,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但这些人都看得出这是个纤弱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像是喝醉了,走得摇摇晃晃,又像是踏着灵巧舞步的舞者,在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轻飘飘的走进了卫队中。    “做什么!”在她距马车只十余步时,两把刀横在了她面前。    魏琢目光逡巡四周,找到了已经碎成了八瓣的酒坛,指了指,“我喝多了,不慎手滑了一下,特来向这位……夫人,致歉。”    前世,太子造反是在宁永八年的正月,也就是……一个月后。那场轰轰烈烈的宫变很快被扑灭,太子也在被废后不久和这位冯良娣双双自尽。    后来有传言说太子之所以会造反,乃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今上的皇后姓林,是林太子妃的姑母,她绝不允许冯氏成为太子妃,所以意图鸩杀冯氏,太子为了她,起兵造反。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魏琢前世虽然对太子谋反一案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但魏琢可以确定的是,太子叛乱一事,冯良娣在其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前世太子是如何起兵的,魏琢了解不多。那时她应当还在后宅中忙于和女人们争风吃醋,只记得某天听人说,卫尉丞在十一月的月末冲撞了冯氏,因此被罢免。    当时她没想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不久后太子起兵,负责统御禁中军队的卫尉被他的部属所杀,致使皇宫乱成一片——那个杀了卫尉的人便是新任的卫尉丞。太子以冯良娣为借口,将卫尉丞换成了自己的人,等于是将一枚钉子安在了禁军之中。    冯良娣的作用还不止如此。魏琢记得前世太子是趁着皇帝还未来得及从长安回来时,骤然发兵占据了皇宫,控制住了整个洛阳。当时洛阳城内还有皇太后以及百官。太子为了防止城内生乱,幽囚了太后,并将外戚中的重要的人物如南皮侯、钟离侯、司隶校尉等人一并诛杀——据说向太子提议此事的,便是冯良娣这个女人。    此女阴狠毒辣,丈夫亦不能及。当时有不少人这样评论。后来冯良娣在太子自尽后,也追随而去,但没有多少人赞她忠烈,倒是有人往她墓前吐唾沫。    这世上只容得下温驯无害的女人,男子不会允许女人如蛇一般藏着毒牙。    魏琢望着前方的绣帘车,只恨帐幔太厚,让她看不清车内人的形貌。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魏琢面衣下的眼睛斜睨着拔刀挡住她去路的卫兵,吃吃地笑,“好像我是什么大恶人似的。我惊着了这位夫人,想同她道歉都不行么?”    东市本就人多,此时更是有不少的人在一旁看热闹,魏琢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咬着牙继续扮着酒醉的女疯子,“把刀收起来、收起来,吓着我,你们也是要赔礼的。”    “不必了。”车帘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回去吧,不需要你道歉。”    冯良娣后来被人描述成蛇蝎美人,可她的嗓音倒是清脆如泉。    “我不走。”魏琢拿出前世做宠妃时撒娇撒泼的功夫,“万一你表面看上去宽宏大度,实际上想要暗中报复我怎么办?万一你今日心情好放我一马,明儿又后悔了怎么办?我一贫弱孤女,可不是你们这些贵妇人的对手,你不当着众人的面说放过我,我就不走了。”    今日就是十一月月末,她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阻止冯良娣去见卫尉丞。    帘后的人沉默了一会,片刻后,魏琢听到那个清亮的嗓音冷然发问:“你是谁?”    魏琢巴不得她这样问,她闪身、折腰,化用了一个舞步刹那绕开卫兵,轻旋到了车辕前,略挑起车帘,对着里头的人笑了笑。    “我是汝阴王府的人。”魏琢轻声道:“向冯良娣问安。”    帘后许久没有声音,魏琢放下帘子,摇摇晃晃的离去。    在酒肆二楼的窗边,褚淮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被人潮吞没,若有所思。    “良娣……这原来是汝阴王的人么?”车内,侍女不安的看着冯氏,“咱们还要不要进宫?”    冯良娣沉吟许久,“回东宫。”    “为什么?”另一名侍女问道:“难道咱们还怕了汝阴王不成?”    “回去!”冯良娣咬重了这两个字的音节,嗓音冷彻的像是冰。  ===========  魏琢去了马市,这么久都不见兄长来找她,她只好亲自走一趟。    到了那里时,她总算知道为何兄长一直都没过来。    魏栩正站在一匹大宛马前,听商贾滔滔不绝的说着这马如何如何的好,满脸的向往,无疑是被这匹畜生迷得神魂颠倒,连亲妹妹都抛到了一边。    魏琢看得出那匹马的确不凡,骨骼匀称,高达肥壮,最重要的是这马的气度——马市中那么多良驹,唯有它高傲英武,像是一个将军。     这是注定要上战场的马,不能拉车,也不该在京中载着纨绔游园赏花,只能去驰骋边疆。魏琢听说有些马自生下来起就会被训练听着刀剑出鞘的声音奔驰,在面对虎豹时都能不惊不躁。    “这可是纯血的大宛马,从西域而来,有价无市……”商贩说得口干舌燥,然而魏栩就一直这么看着,不说买,也不说不买,显然内心斗争激烈,迟迟没能分出胜负。    “你喜欢?”魏琢凑过去问。    在魏琢记忆里,阿兄骑术一流。魏琢的骑射是魏栩亲自教的,她用从兄长那学到的本事,后来和人赛马都能不落下风。    她看着这匹大宛马,想起了前世送兄长出征时的场景。她不记得兄长骑得马是否也是产自大宛,但兄长身着戎装,策马扬鞭时的模样,她永不会忘。    阿兄是天生的将才,尽管她希望兄长再不要去战场上厮杀冒险,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官署,阿兄更适合呆的地方是北疆。小时候阿兄给她说故事,说的永远都是卫青、霍去病,在谈起这些名将时,他眼中仿佛有明亮的火焰跃动。    “没有!”魏栩被她突然的问话吓得往后一跳。    喋喋不休的商人露出受伤的表情。    “呵。”男人,总爱口是心非。褚淮如此,阿兄亦是如此。    “真的。”魏栩说,强做出一脸云淡风轻,“这是战马,我买了它也没多大用处,还是不要耽误它了。三娘,我带你去看看别的。”    魏琢没走,伸手去抚摸这匹大宛马的鬃毛,可惜马儿躲了过去,警惕性颇高。    真是匹烈马,也真是匹有灵性的好马。如果不上战场的确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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