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周美依一声惊呼，急诊科的患者和医护人员纷纷侧目。　　　　黎佑杨也被梁侃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拉住父亲：“爸，小星星不是故意的，您别急。”　　　　“敢跟他妈妈动手，他还真是长能耐了！”梁侃低沉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怒火。　　　　梁星河抬起头，对上了父亲厉如灼日的眼睛，心里“咯噔”一震。　　　　梁星河很少见到继父这个样子，从小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梁侃都是一副不愿理会的样子，甚至他那些企图故意激怒继父的乖张行为，梁侃最多是不痛不痒的叹口气，便没了下文。突然见识到梁侃犹如风雨欲来的隐怒，小小的少年终是怕了。　　　　可是，在这人流匆匆的急诊科室，众目睽睽之下，梁星河倔强的自尊心让他觉得很是羞恼，原本想说声对不起的念头被继父这一脚硬生生地踹了回去。　　　　梁星河挣脱开周美依想拉他起来伸出的手，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　　　　“爸，咱们先回家。”黎佑杨担心小星星负气的样子激怒父亲，赶紧拉住梁侃，“我去开车，您扶着周姨，要打要骂咱们回家再说。”　　　　从医院到梁侃住的小区，大概要二十分钟的路程，夜幕降临，路上也没什么车，黎佑杨开得很快，可是车里的气氛却沉得几乎静止。　　　　小星星坐在副驾上，头靠着窗户，身后是一言不发的父母。　　　　梁星河心里很乱。　　　　他竟然动手伤了家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关于楚彻的任何信息都是锋利的刀子，能迅速划开他心里的伤口，自己就像是一个丧尸，大多是时候呆滞恍惚，可只要闻到伤口划开的血腥味，会不管不顾开始撕咬，伤及周围那些关心他的人。　　　　可是，接下来，他可能要继续伤害家人的“善意安排”了。　　　　因为梁星河真的不愿意再回学校了，他怕想起楚彻笑意荏苒的眼睛，他怕老师同学发现他不堪的过去，他怕自己特殊的秘密被排挤、被嘲笑。他没有力气再去拼命遮掩着自己是个怪物的事实，融入新的集体了。　　　　小星星忽然很是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懦弱，厌恶自己的怪异。他抬头看着佑杨哥哥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心生羡慕。要是能像哥哥这样，做个优秀的“正常人”，该多好。　　　　但此时，黎佑杨心里也正经历着一场昏天暗地的风暴，这一晚上接二连三的状况，他也吃不消了。　　　　黎佑杨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才能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脑子里刚才发生的一幕幕，楚言竟然是楚彻的姐姐，楚妈楚爸竟然这般蛮横无理，情绪崩溃的楚言完全拒绝交流，还冲自己喊“你也没告诉我”。　　　　言言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呢？自己的身世？家庭？处境？不对，她应该不是指的这些。我们明明是在这样的特殊情境里偶然撞上对方的，根本没机会详细了解。那她为什么要逃避呢，为什么会排斥自己呢？难道她是在介意自己是梁星河的哥哥吗？她也认为是小星星害死了楚彻？　　　　还是她也跟她的父母一样贪得无厌？不可能，自己爱了整整一年的姑娘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开到了父亲的小区门口，黎佑杨才反应过来要转弯，猛地一脚刹车，车上的人跟着向前一震。黎佑杨瞬间清醒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抱歉：“呃……刚才没注意，开过了一点，我倒一下车，送你们进去。”　　　　“你就停这儿吧，小区里路窄，不好停车，我们下车自己走进去”周美依对黎佑杨的态度有了些缓和。　　　　梁侃还是有些担心，“要不今晚你就把车停这儿，晚上就住这儿，你也累了，别开车回去了。”　　　　“不用了，我还是回去住，明天一早还要送我小妈去体检，”黎佑杨停好车，下车帮周美依开车门，“让小星星也跟我回去吧，周末就住我那儿”。　　　　周美依有些不情愿，但人家孩子帮着把自己送医院，跟着忙前忙后的累了一个晚上，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不行，”这次是梁侃开口反对了，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梁星河直接拽了出来，动作简单粗暴，“我和他有笔账还没算。”　　　　梁星河一个踉跄，差点摔在车下。　　　　黎佑杨一惊，赶忙挡在弟弟面前：“爸，你还来真的啊？！”　　　　“他不是觉得我之前对他太客气了吗？！”梁侃语气里还是不遮的怒气，“那今天就一起算算总账。”　　　　梁星河稳了稳，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拉开了哥哥，向前迈了一步，直接站到了父亲面前。　　　　周美依刚刚被梁侃在医院里踹向儿子的那一脚吓得够呛，赶紧伸手拉住丈夫，怕父子俩冲动起来大打出手。　　　　“小星星不是故意伤到周姨的，而且您刚才在医院算是也罚过他了，楚彻的事儿他心里也不好受，您再给他些时间，别逼他太紧……”　　　　“算了哥。”梁星河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不辨悲喜。　　　　嗅到了气氛紧张的周美依赶紧把梁侃拉到了一旁，“你别急，有话好好说。”　　　　梁侃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妻子的手臂，像是在宽慰她自己很冷静，周美依刚暗舒一口气，却看到梁星河径直走了过来。　　　　“欸你要干嘛？！”周美依转过身赶紧拦住了儿子，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绷了起来，“你别跟你爸顶……”　　　　“你别拦着他，”身后的梁侃忽然发话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还能做出些什么来？！”　　　　听出了父亲语气里的余怒未消，黎佑杨赶紧走了两步，拉住了弟弟的手臂，示意他别冲动。　　　　但其实，梁星河并没有如大家所料那般，行为放肆或是出言顶撞。　　　　他只是盯着地面，非常安静地站在父亲面前，几秒之后微微退了一步，向着母亲和继父缓缓地弯腰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 “爸，妈，对不起。”　　　　夜沉如水，少年眼睛里难得的乖顺却如同这清冷的夜色般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