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岩

第四章　　　　　　路子星目光追着他的身影，趴到车窗边看。雨水把玻璃都打毛了，根本看不见。她心里砰砰直跳：他，他到底要干什么？对方可是两个人！可别闯祸啊！　　　　她慌得一把推开车门。　　　　外面暮色深重，旁侧是几家连在一起的服装店，门面灯、霓虹灯把这条小马路照得光线明亮。子星看见那个高个子男生正气势凌人地向两个混混走过去。　　　　两个混混本来觉得今天路子星逃脱不了，见忽然有个男生冲他过来，大为扫兴。其中一个把路子星的伞一把扔在地上，冲着韩清昀就飞踢一脚。　　　　韩清昀侧身避过，手臂一挡格开他的脚。混混腿落空，踏地之后趁势一拳砸向韩清昀面门，动作十分流畅迅捷。　　　　子星看到对方出手凌厉，生怕韩清昀吃亏，吓得捂住嘴。　　　　电光火石之间，韩清昀头发上甩起一片水雾，已经与对方错身而过。紧接着一记手肘砸在对方后背。　　　　大片积水溅开，这一个混混还没明白怎么交手的，就狼狈不堪地跌在水里。第二个赶紧冲上来，韩清昀矮身一扫，对方就被他的腿带倒在地，顺势几脚踹在对方的脸上。顿时开了花。　　　　两人跟泼了彩的赖皮狗一样滚在地上，韩清昀却并不见好就收。他黑着脸，一脚一脚往两个人身上、脸上重踹，把他们踢得在地上连连打滚，嗷嗷惨叫。　　　　“老大……老大……是什么人？”两个混混哀求着，“老大饶命！”　　　　“以后敢动她，我敲断你们的骨头！”韩清昀说，眼睛里都是暴戾之色。　　　　“老大，你你你，哪条道上的？那……那妮子有人罩咋不早说？”两个混混眼泪鼻涕混着血浆，哭惨了。　　　　“闭上你们的狗嘴！要么滚，要么留个手指下来！”　　　　混混们爬起来，捂着青肿的脸，踉跄着逃开了。　　　　韩清昀看着他们离开，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睛里的戾色渐渐收拢，转身打算回到汽车里。　　　　看到被扔在一边的蓝色蕾丝小伞，他记得是路子星的伞。弯腰捡起来之后，他又撑开来看看有没有被摔坏。　　　　抬起头，他看见路小姐已经从车里下来了，雨水立即将她的头发再度打湿。　　　　韩清昀几步上前，撑着她的伞，遮在她的头顶上：“下来干什么呢？”　　　　雨伞下，女孩子的眼睛湿漉漉的，黑玛瑙似的。他声音已经调整得很温和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家。”这一回他是真心邀请她坐自己的车。　　　　“那个……先生……”韩清昀真心邀请，路子星却一点也不想坐他的车。　　　　她觉得特别不安：本来，这位男生帮她赶走混混，她应该感激涕零，把他当做英雄救美的恩人才对。　　　　可是，这场血腥冲突从一开始就是可以避免。　　　　他有车，她也已经安全上了车。以后她小心点，不再落单，一般就没什么问题了。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冲过去打人啊？　　　　而且，他揍人的方式实在太凶残了，一脚脚往人脸上踹。　　　　她爸爸做过特种兵，她对散打有点数。爸爸以前跟她说过，有这种揍人方式的男孩你别觉得打架帅，那叫“下手黑”。他在可以不动手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动手；他在自己已经占了上风的时候，还要痛打落水狗。这种男人，往往内心阴冷，做事也可能没什么底线。　　　　她觉得，应该和这个男生保持点距离。说不定，这是个比那两个混混更难缠的狠角色。　　　　“那个，谢谢你！”路子星连忙鞠躬道谢，“我不能坐陌生人的车子……我去下面一站乘车……真的……谢谢你……”　　　　“现在在下雨。”韩清昀提醒她。　　　　“没、没关系。”　　　　正在这时，子星忽然感觉对方将她转了个方向，一下子压在车门侧！　　　　路子星吓得：今天怎么回事，被这个压完那个压？只感觉到对方背后仿佛长起了一片银色的羽翼，却原来是一辆电瓶车经过一个水洼，大片水浪被那轮胎滚出来。韩清昀托着她的腰，将她转个方向，以自己的后背挡住了水浪。　　　　水浪如幕，在韩清昀背上淋个湿透。　　　　为了挡开这片水幕，路子星跟他的脸凑得很近，蕾丝小伞的塑料珠伞尖，滴答着串串水滴。她看到，对方的头发都湿了，弯曲地散在他的额头上。　　　　路子星几乎半仰，头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韩清昀把手从她后腰上挪开，扯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勉强站正。　　　　韩清昀收回手，继续将伞遮在她的头上：“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子星还没从方才的贴身回过神来，混混刚才也贴了她一下，可是她只觉得猥琐恶心。现在被这个陌生的男生贴了一下，她却没有这种感觉。难道是这一个长得特别好吗？她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对方的长相。　　　　子星发现，他从车里出来时没穿外套，一件领口松垮的深色毛衣上缘，能看到白皙的锁骨。　　　　子星顿时呼吸困难，不自在地移开眼睛，说：“那个……下一个车站不远，我走几步就到了。”为了免得被他拿住，她抢过自己的伞，拔腿向前面的车站跑过去。装饰着白色羊羔毛的小皮靴，在清水肆意流淌的街道上，踩出一个个涟漪。　　　　见她不领情，韩清昀便回到自己车里。　　　　他特意开过下一个公交车站，果然看到路子星在站台上等车。这一回她找了个热闹一点的车站，四周灯光闪动，人影摇晃。　　　　她也发现了他的车子在缓缓开过，下意识地缩紧身子。她黑溜溜的瞳仁死死盯着他的汽车，写满了戒备。　　　　韩清昀看她那表情，是打死也不会搭他的车了。　　　　他放弃了。　　　　他开着车回到了办公室洗了澡，换了衣服，拿起手机拨通了自己好友何慕的号码：“喂，老四。”　　　　“昀哥有什么吩咐？”　　　　“你二老板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林泉，在晋江艺中实习？”　　　　“没错。您老要干嘛？”　　　　韩清昀说：“让她帮个人。”　　　　“林大小姐脾气很大，不一定请得动她。”　　　　“没事，我教你。”　　　　……　　　　……　　　　大柳枝巷的鲜花店早已打烊了，上面阁楼里的灯还亮着。这间门面房是隔成上下两层的，下面是店面，上面分成两间，是子星和妈妈的卧室。她的卧室同时也是书房。　　　　子星对着电脑一边看一边记着笔记，不时按空格键暂停。到了十点，轻手轻脚地关了电脑，洗了脸睡觉。本来平时还要晚一点，不过今天吹了风受了凉，她想早点睡。　　　　可是，睡太早也睡不着。她怔怔地躺在蓝白花色的做旧麻质被褥中，搂着自己的大抱抱熊发呆。这只熊是爸爸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一直陪着她睡觉。　　　　她想起白天凑近自己，帮她挡水的陌生男生。　　　　他的眼睛其实不好看，不算什么超级帅哥。打湿他的水不是很脏，但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照理说当时的情形，他应该很狼狈。可是，子星想到他黑色湿发上滴下的水珠，却意外觉得非常性感。　　　　对，是性感。　　　　他唇形完美，脸型清秀深邃，鼻子很高。当他低头看着她的一瞬间，脖子到锁骨线条凌冽……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他似乎还在身边……　　　　头顶的蕾丝伞边，花边细密，水珠如帘……　　　　他的头发湿卷……　　　　圆亮的水珠，沿着他的眉骨，划过他柔韧的皮肤。啪嗒一声落在她的身上，滚烫灼人……他浓挺的睫毛擦着她的脸颊，呼吸在她耳边，热得令人头晕目眩……　　　　啊！　　　　子星猛然坐起！　　　　迅速把脸深深埋入柔软的抱抱熊毛中，自己刚才做了个梦？她捂住脸：好丢人的梦。　　　　自从药店里的护士装大婶给她科普，男女之间到底要多“亲密”才能有孩子。她一直觉得这种事情太恶心，太可怕了……可是，居然自己也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看来，“流氓课”真的是不能随便上啊！子星越想越懊恼，强烈自责着自己满脑子的邪念，真担心自己被折腾成一个“女流氓”。　　　　“子星，这么早就睡了？”妈妈端着夜宵走上来，中国高考的家长都已经习惯了起早贪黑，对于女儿十点钟就钻入床铺，崔西子有点意外。　　　　“嗯，今天题目学得顺利。”子星放开抱抱熊，赶紧从自己温暖的小床铺里起来，不能让妈妈的心意白费了。大不了重新刷一次牙。　　　　“撒了肉桂粉的甜甜圈，妈妈还做了拉花可可。”妈妈说着摆好盘，旁边还放了一小簇情人草干花搭配颜色。　　　　“妈妈真好！”子星埋头吃东西，因为自己做了春/梦,心虚得不敢抬头看一眼妈妈。　　　　崔西子笑道：“这么好吃吗？连头也不抬？”　　　　子星总算掩饰住了自己的面红耳赤，说：“妈妈，你做的饭菜好吃又好看，想不想发到网上去？”　　　　“发到网上去干嘛？”崔西子不明白。　　　　子星在同学手机上看到过一些微博号，就这样拍拍美食、器物，每天都有很多粉丝转发。而且还能卖产品赚钱。子星觉得，自己妈妈反正每天花那么多钱在买吃的用的，况且东西并不比别人差。好好规划规划，应该也有商机。　　　　虽然妈妈对于金钱没有意识，她得为自己的学费筹谋筹谋。　　　　子星说：“妈，你弄一台照相机。然后把平时做的点心、饭菜摆样拍下来，发在博客上，慢慢就会吸粉。”　　　　“要这个干什么？”　　　　“向别人分享你的生活啊，还能介绍一些好的用品给别人，买出去赚点利润。”　　　　“小孩子家家的，发发图片就能够赚钱？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妈妈说，“今天既然好不容易有个早睡的机会，就别胡思乱想，早点上床吧。”　　　　“妈妈，你去买个相机。微单或者单反都可以……”　　　　“睡觉吧。”崔西子把手边的碗碟都装起来，端到楼下去清洗。　　　　崔西子洗了碗碟，继续清理厨房。　　　　她一边清洗一边想起路岩。岩说过，让她开个花店玩，而子星的生活费和学费都由他来负责。她需要赚什么钱呢？岩会把她照顾好的。　　　　崔西子把抹布搓净、拧干、放好，一转身，她的目光落在一侧墙面上软木板钉着的照片墙上。　　　　里面有很多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路岩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成人以后英俊挺拔。但是崔西子最喜欢的是他们俩小时候一起拍的一张照片。　　　　西双版纳的大榕树下，气根茂密。一个肩膀宽阔的少年，背着一个女孩。女孩抱着他的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少年回头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他的笑意。　　　　崔西子在围裙上吸干手指上的水份，轻轻触摸着照片里的少年：“岩，你怎么会离开我呢，对不对？”　　　　照片里的少年路岩，回头看着背上自己的女孩，目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