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唐覆白,她似乎真的没有立锥之地了。    想到这,她忽然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见到他了。    走进大雾中,如入仙境一般,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呵着热气擦肩而过。远方飘来蒸炊饼的味道,她循着香气找过去,等找到时,一双脚已经站在了炊饼店里,那种油腻而湿滑的触感,才终于让她觉得自己回乡了。    吃过早点再出来时,大雾已散去。昨夜皇上只说了不再追究蔚世郡的旧过,但她没敢问可否再回家。    四年前她死了,再回去,对蔚家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可是她还是想回蔚宅去看看,或许远远瞧上一眼也是好的。就这样想着,走着,约莫半个时辰,就走到了金城坊,她家就在里边。    就快走近蔚宅时,一间茶肆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拦在面前她道:“小姐,你可让我家公子好找。”    她一看,竟然是胡中。胡中看到她肿着的脸一愣,随即眼神朝二楼一抬,蔚饮顺着他的视线往上望,唐覆白就坐在窗边,一身白衣,面容清朗,正隐着笑地望着她。    他怕是早就收到了消息,又算准了她会来这儿罢。蔚饮笑起来,挽起裙裾就朝二楼跑去。上到二楼,唐覆白已迎到门前,见了她便张开双手。    她气未踹匀,将他一只手抓在手中,道:“什么也瞒不过大人,你算准了我来这?”    唐覆白看她巧妙地忽视了自己的拥抱,也不尴尬,带着她进了厢房,道:“游子欲归乡,这是人之常情。”    “脸还疼吗?”他哄似地问道。    蔚饮本来并不介意,却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尊容,便故作潇洒道:“用这点小伤换个自由身,简直是赚到了。”    说完她才惊觉说漏了嘴,立刻将一块枣糕塞进嘴里。    但她就算不说,唐覆白或多或少也猜测到了,于是直言道:“皇上看到你的伤就改变主意了?”    蔚饮也不打算再瞒他,便说:“我想,他其实本来就没打算让我留在宫中。”接着她就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下。    等她话说完,唐覆白问:“那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回陕西重操旧职吗?”    蔚饮点点头,像是开解般道:“陕西不好么?九边之中,西京算很好的了吧。大人不想回去么?”    唐覆白向来实诚,据实道:“边关荒凉贫瘠,不是宜人居住之地,以前在那,实非得已。”    蔚饮默不作声,半晌又说:“大人先前求皇上赐婚?”    唐覆白笑起来,道:“那日皇上问我与你的关系,他说世子称我们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当时就想,既如此,何不以退为进,干脆就向皇上请求将你嫁予我罢。”    蔚饮点点头,她能够理解唐覆白为什么这么做,就算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但当日的求赐婚,也不过是权宜之举,甚至多多少少掺杂了权谋之策。    以前做官家子女,她早就接受自己会配予某个官家子弟的可能,可现在她全由自己做主了,却想求个一心一意的良人。    唐覆白看她吃着果子就开始发起呆来,便问:“你是要回家吗?”    蔚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敢回,只是想远远地看看罢了。”    “我去年见过令尊,身体精神都尚可,令姊嫁给了直隶指挥同知李亭光的二子李成尚。”    蔚饮听了很是欣喜,道:“你见过他们了?”    “是的。”    “可有见我娘亲?”说着她将头探出窗外看了看,“不知她今日会不会出门。”    听不到答话,蔚饮回过头来,看到他神色凝重地望着自己,心一下了然。    她默默坐回椅子上,将剩在手中的枣糕放回碟内,喃喃说了一句:“有些饱了。”    话说完,她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捂着胸口就开始干呕起来,唐覆白见状便过来扶她,她摆了摆手,什么也没吐出来,却见眼泪一颗一颗就砸在地上。    已经泣不成声了,她还是哽咽着说:“大人可否出去一下?你在这儿,我实在哭不出来。”    唐覆白看她身子起伏着,都快断了气一般,知她悲恸,默默出了门去等。    他站在门外,只听到一点微弱的动静,像是所有的声嘶力竭都欲从沙土中冲破出来一般。他不是不明她的痛苦,只是再一次无能为力了。    这日过后,她在唐覆白租下的寓所里小住了两日,就说自己要回陕西了。    唐覆白又问到皇帝到底对她有什么安排,她只说回陕西。    他便不再问。    临走前,她找到胡中,说:“胡阳伯是你族兄吧?在宫内他也照料过我,我买了一壶酒,你替我谢谢他吧。”    胡中不敢收,道:“这些大人都打点好了,不用小姐您费心。”    蔚饮不理会他,将酒壶放在桌上:“我就放在这里,你记得拿去。”    “小姐您要走?大人可知道?”    “我待会同跟他说一声。”    胡中踟蹰了一会儿,道:“小姐,胡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就是了。”    “是不是皇上不许你嫁给大人?”    “这倒没有。”    “那是我家大人不好么?你要走。”    蔚饮正收拾行装,也不瞧他,话语轻巧地道:“边关不好么?待久就习惯了吧。”    胡中心直口快,想也不想便说:“边关那地方哪是人待的,且不说我了,大人身子那么好,每年春秋夜里都咳个不停。”    “原来如此,他这是顽疾?可有好些?”    “骇,就是边关风沙大,易感寒邪,在内地时倒未见有什么不适。”    蔚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待会我就去找他。”    等胡中走了,她忽然心烦意乱起来,将手中的小衫往床上一扔,仰面倒在床上。    晚饭时胡中在门外传请她吃饭,唤了许久都不应,想推门又不敢,只好去寻唐覆白。    唐覆白进到房内一看,人正歪歪斜斜地倒在床边,似是昏睡过去一般。他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朝胡中说道:“去请大夫来。”    大夫来看过,说是思虑攻心,伤及气血,所以神疲乏力,需要好好静养。    蔚饮醒来时,只觉得自己睡得周身都疼,没一处自在。    唐覆白正守在一边,却穿着一身甲胄。她迷迷糊糊地问:“大人你怎么了,要上前线?”    唐覆白按着腰上的刀柄,说:“你终于醒了。”    蔚饮欲伸手去碰他,又追问道:“你要上前线?”    唐覆白点点头:“是的。”    她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仿佛他这一走,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便急急道:“可是皇上答应让你跟着我去陕西了呀。”    唐覆白狐疑地看着她:“昨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辽东总督遇刺,皇上紧急调任我去辽东。我不能陪你去陕西了,你一个人,务必好好照顾自己。”    蔚饮奇怪,皇上什么时候答应让唐覆白跟着她去陕西了?唐覆白昨日也没有跟她说调任辽东的事啊。但看唐覆白就要启程,句句话都仿佛是诀别一般,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道:“我不管,我不让你走,你不能去陕西我也不去了,我跟你一起去辽东!”    她缠得唐覆白毫无办法,他抱住她道:“这样吧,我送你到潼关,再走潼关回辽东,日夜兼程,总还是应该能够赶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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