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又过了两周，高考成绩下来了。夏蔷考了五百三十六分，差一分上一本。在填志愿的时候，她选择留在了虞城，报了虞南大学。这样一来，既可以照顾身体不太好的外婆，还可以节约路费和生活费。　　　　从袁梓明那里得知，他和陆嘉言都正常发挥，他报了北大，陆嘉言报了是清华。两所大学，对夏蔷来说，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学校。所以，从高中毕业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轨迹和陆嘉言完全不同，再不会有交集点了。　　　　事实上，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关于陆嘉言的消息。从此以后，他就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很快，夏蔷收到了虞南大学的通知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　　　　就在开学前几天，宋晴故意伤害一案二审也开庭了。因为没有新的证据，法官当庭宣判，仍然是死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夏蔷还是在法庭上哭得不能自己。　　　　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了，剩下的就是等着最高法院对宋晴死刑的复核下来。夏安钦和邹薇确实被宋晴所杀，所以，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也只是走程序而已，不会有任何实质的改变。但是，这种等待死亡的过程简直令人窒息，看着自己最亲的人等死更是一种折磨。此后的每一天，夏蔷都过得提心吊胆，她极度害怕那一天的来临。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　　　　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郑玉珍接到法院打来的电话，让她和夏蔷第二天去虞城市看守所见宋晴。　　　　晚上，夏蔷下了课回来，郑玉珍把她叫到自己面前，一脸凝重地说道：“夏蔷，你明天请一天假，然后去选一件漂亮的衣服，明天早上早点起来，我们去看守所看看你妈。”　　　　听了郑玉珍的话，夏蔷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她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个，是不是叫我们去见妈，见妈，最后一面？”　　　　郑玉珍点了点头：“死刑复核下来了。明天就要执行了。”　　　　夏蔷木然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然后哑着声音对着郑玉珍说了一声：“好，我知道了。”说完，她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了门，她反手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只觉得全部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再也支撑不下去，身体顺着门板滑落下来，跌坐在了地板上。她抱着自己的双腿，头埋在膝盖上，眼泪倾泻而出。怕郑玉珍听到，会更伤心，她紧紧咬着唇，轻声呜咽着。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这种剜心般的疼痛，比她想像中还要难受。此时的她，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绝望。　　　　第二天六点过，一夜无眠的夏蔷早早就起了身，选了一条暗红色的羊毛衫，下面套了一条黑色的绒裙，外面穿了一件咖啡色的羊绒大衣。为了掩饰自己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她还特意化了一个淡妆，让自己精神好一点。她想要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留在母亲最后的记忆中。　　　　郑玉珍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里面配了一件紫色的毛衣，脖子上系了一条蓝底白纹的丝巾，庄重得就像她当年去领先进教师称号的奖一般。　　　　宋明开车来接的她们。一路上，祖孙三代都没有人说话。　　　　他们到达看守所的时候，还不到九点，法院执行的人还没到。三人默默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几辆警车开了过来。　　　　郑玉珍迎了上去，对着刚下车的一位中年男子问道：“请问是张法官吗？”　　　　“我是。”男子点了点头，“你是郑玉珍女士？”　　　　“是的。”郑玉珍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夏蔷和宋明，“他们是宋晴的女儿和弟弟。”　　　　“你们证件都带了吗？交给我，我替你们办出入证。”张法官说道。　　　　“带了，带了。”郑玉珍把早就准备好的三张身份证递给了张法官。　　　　张法官接了过来，说道：“好的，你们稍等一下，我们去办手续。”　　　　“多谢。”郑玉珍鞠了一躬。　　　　又等了十分钟左右，出入证办好了。夏蔷扶着郑玉珍，跟着法院的工作人员一起，走进了看守所那扇厚重的大门里面。　　　　张法官要先给宋晴宣读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决定，所以，夏蔷和郑玉珍、宋明在旁边空着的讯问室等着。过了一会儿，一个法警过来叫他们道：“郑玉珍、夏蔷、宋明，你们可以过去了。”　　　　听到这话，夏蔷一下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郑玉珍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丫头，走吧，高高兴兴地去见你妈。”　　　　“好。”夏蔷点了点头，眼睛却红了。　　　　“别哭，让你妈安安心心地走。”郑玉珍用手理了理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然后牵着夏蔷的手，往讯问室走去。　　　　一进门，夏蔷就看见宋晴隔着铁栅栏，坐在审讯椅上。　　　　“妈！”虽然答应了郑玉珍不哭，可一进屋，她的泪水还是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怎么都控制不住，倾泻而出。　　　　宋晴面色异常平静，看到夏蔷如此，她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妈马上就要解脱了，你该为妈高兴才是。”　　　　“不要！”夏蔷拼命的摇着头，“妈，我不要你死！你别死啊！”　　　　“妈总要死在你前头的，早几年，晚几年，没多大区别。你现在也长大了，妈也不担心你了。再说了，还有你外婆和你舅舅照顾你，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妈……”夏蔷扑了过去，向着铁栅栏里的宋晴伸出手去，哭着说道，“可是，你还没有看见我大学毕业，你还没有看见我找什么工作，还没看见我结婚生子……”　　　　宋晴此时终于有点动情了。她伸出手来，握住夏蔷的手，只叫了一声：“夏蔷……”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母女俩隔着铁栏，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脸上全都是泪水，在场之人无不唏嘘感叹。宋明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说道：“姐，你，你放心去吧，妈和夏蔷，都有我。”　　　　宋晴用衣袖擦了擦泪水，然后抬起头，对着宋明说道：“阿明，以后，辛苦你了。”　　　　“嗯。”宋明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宋晴转过脸，又对着郑玉珍说道：“妈，女儿不能为你养老送终了，还要你替我照顾女儿，女儿真是不孝。”　　　　郑玉珍望着宋晴，没有流一滴眼泪。她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埋怨地说道：“你现在知道自己不孝了？你在拿起刀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不想想自己的女儿？但凡你那个时候想一想我们，你都做不出这事来！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就算离婚又有什么大不了？”　　　　“对不起，妈！”宋晴已是泣不成声，把自己另一只手向郑玉珍伸了过去。　　　　“妈不怪你，妈只怪我自己，把你教得太要强了。”郑玉珍把宋晴的手紧紧握在手中，摇了摇头，又说道，“你安心去吧，不用替我们担心。我和夏蔷，都有你弟呢。”　　　　宋晴泣声道：“妈，若有来世，我还做你的女儿。下一辈子，我一定好好尽孝。”　　　　郑玉珍点头笑了笑：“好，就这么说定了。下一辈子，我们还做母女。”　　　　这时，一个女法警走了上来，对着宋晴说道：“宋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赶紧说，你们还有五分钟时间。”　　　　夏蔷一听，把宋晴的手握得更紧了：“妈，我不要你走！”　　　　“我知道了。”宋晴对着女法警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对着夏蔷说道，“傻孩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天我们母女这场筵席，该散场了。”　　　　“妈，别走！”夏蔷哭着说道。　　　　“夏蔷，妈被判死刑，妈不冤，你别怪任何人。就像你外婆说的那样，妈的性子太要强。如果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也许妈还是会那么做。”　　　　“妈……”夏蔷抬起泪眼，望着宋晴。　　　　“你爸……”宋晴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一直爱着那个女人，不然，他也不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我的名字？”夏蔷一愣，“我的名字有什么？”　　　　宋晴苦笑一声，问道：“你知道郭靖为什么为女儿郭芙取芙这个字为名吗？” 　　　　“因为她母亲的名字是蓉。”夏蔷回答道，“合起来便是芙蓉之意。”　　　　宋晴凄然一笑：“那个女人单名一个薇。”　　　　邹薇。　　而她叫夏蔷。　　合起来，便是蔷薇之意。　　　　夏蔷脸色一变。　　　　“夏蔷，妈最后再跟你说一句话。以后你找丈夫，千万要睁大眼，不要像你妈这样，只看你爸长得好就嫁了他。你要找的人，不管他长得丑不丑，不管他有没有钱，只要他全心全意爱你一个人。除了你，他心中再无别人，你就是他的唯一。你记住了吗？”　　　　“好，妈，我记住了。”夏蔷点头。　　　　“妈，妈在天上也会保佑你的。”宋晴爱怜地望着女儿，“答应妈，你一定要过得幸福。”　　　　“妈，我答应你，我……我一定会幸福的。”夏蔷含泪应道。　　　　“那就好，妈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宋晴一脸欣慰地笑道。　　　　这时，那女法警又走了上来，对着宋晴说道：“宋晴，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夏蔷一听，用手把宋晴的手抓得紧紧的，哭喊道：“妈，你别走！”　　　　宋晴拭了拭泪，对着夏蔷笑了笑：“乖，别妨碍别人工作。来世，你也还做我的女儿吧，我一定把今生欠你的，都还给你。”　　　　“妈，我不要下一辈子！我就要你这一辈子陪着我！”夏蔷哭道。　　　　“对不起，这一辈子，妈不能陪你了。”宋晴把手从夏蔷的手中抽了出来，然后又走到郑玉珍面前，隔着铁栏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来世再报母亲养育之恩。”说完，她站起身来，绝决地往讯问室外走去。　　　　“妈——妈——”夏蔷疯狂地叫着宋晴。可宋晴却再也没有回头。　　　　一直没有流泪的郑玉珍，此时也忍不住掉下泪了。她望去宋晴离去的背影，身体微微佝偻着，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在她风烛残年之际，却要失去自己的女儿，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她一直凭一股意念支撑着，但在宋晴背影消失这一刹那，她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外婆！”夏蔷扑在郑玉珍的怀里。两人抱头痛哭。　　　　等夏蔷再见到宋晴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抷骨灰，装在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里。这就是她的母亲，最爱她的母亲。　　　　如今的她，没有了父母，成了一个孤儿了。还好，还有外婆肯要她。以后的她，除了要为自己活着，还要替母亲活着，她为外婆养老送终，替母亲尽孝。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她一定要过得幸福，完成母亲给她最后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