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部分阳光射进来时,杨祈臻已经冲了一个凉水澡,换好衣服从浴室里出来了。  签字结束后,陆北辰和其他人仍在别苑停留,说是避暑。  在重庆避暑,这种事,有陆琦的先例在前,杨祁臻不好多说。  他唯一想说的是,去了北京,才知道重庆不愧有火炉之称。其次,他要回家陪家人。  他这一年多来,一直待在杨祁远的研究院里做研究,忙得没有假期,如今这长达八天的假期由来,貌似有些搞笑?  高精度化智能武器的研究是杨祁远这几年在研发的项目。从项目课题来看,就和杨祁臻的专业密切相关。再加之两人的亲密关系,当初杨祁远要人时,上头很自然的把他调去了研究院。  有了杨祁臻,杨祁远如虎添翼,进展十分之迅速。但其他研究员却很苦逼。  太快了,追不上,得等等我们。  不行,这才等了几天啊?我们还没出实验结果呢,要不你先放几天假吧?我们出实验结果了再告诉你?  这就是他长达八天假期的由来。  不过,这八天的假期,因为陆白两家的签字仪式而没能陪周南风和贺我意参加高考已经够他怨念了,他可不想把剩下的三天假期也浪费在这里。  吃完早餐,杨祈臻收拾好行李,只有一个电脑包和一个纸袋子,袋子里装的是他昨天穿的中山装——他并不喜欢在非正式场合穿严谨的服装。  来送他的只有陆北辰——陆乾西等人宿醉,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临走前,陆北辰说:“今年的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名单是在昨晚上公布的。在公布的第一时间,陆北辰就看到了杨祁臻的名字赫然排在第十八位。  看到这个排名,陆北辰想起了某次视频会议中,他和白少容本是要讨论陆白两家的合作事项的,不知怎的谈到了时代发展上,白少容打趣他道:“卫浅,唯物主义理论会告诉你英雄造时势只是一种诡辩,是这个时代造就了很多天才。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你陆家的那几个侄子再和竞轩他们讲条件,我可不想再合作下去了。”  当时那话是威胁意味居多,但如今看到这个排名,陆北辰也开始认同起盛世到来论。  你看杨祁臻,优秀如他,也只排在第十八位。诚然,和杨祁远相比,杨祁臻是显得有些差劲。而与近在眼前的白茶和北边的那个崔庭生相比……还真是没法比。  杨祈臻一怔,不确定道:“大概是因为去年的事?”  陆北辰摇头,“你得了白家的承认。”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上了白家名单,就意味着杨家人会对他多有关注,这对想在杨家做个隐形人的他而言,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少容很快就会公布未婚夫。”陆北辰拍拍他的肩,“但还是小心为上。”  五十多年前,南白北崔两家联姻,白书行娶崔明珠为妻,生子白草,后三年,崔明珠因病逝世,崔老太爷怜惜白草年幼,主动让白书行续弦崔家小女儿崔明兰。白书行去世后,白茶以遗腹子身份降生于世。  三年前,重阳乱,白草夫妇逝世,留双胎白竞轩、白景轩在世。  如今,崔白两家的血脉融合以白茶为先,白竞轩和白景轩次之。  如此身份,白茶没有理由不受圈内人瞩目。更何况,白氏女的选夫本就是世家重点关注的问题。  陆北辰的意思也是这个。  少容的未婚夫一旦公布,圈内必然轰动。届时,谁还关注最后一年的名单上多了一个杨祁臻?  但杨祁臻的心情却有些微妙。  先不说他与杨家有着至亲至浓的血缘关系,他在杨家不仅难以感受到亲人间的温暖,还要提防亲人这件事,就说如今他这明显的借机庇护的嫌疑……  啧,真是越来越黑暗了。  “说来,少容对你多有赞赏。”陆北辰兀然道。  杨祁臻挑眉。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陆北辰说这样的话。  “我只是有种少容会选你的预感。”陆北辰轻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会告诉你那件事?”  “原因?”  “但凡她看中的人,都到她那边了。”陆北辰说这话时有几分醋味,醋得杨祁臻都想远离这个谈恋爱的人了。  不就是她撬了你墙角,把陆琦挖走当她的得力助手了么?  不对,这还不是挖墙脚。  当年陆琦掉落山崖,醒来后记忆全失,奄奄一息的被野狼拖进山洞当预备食物。要不是白少絮等人即兴进山打猎,又凑巧在野狼外出捕猎时误入山洞,还真捡不回陆琦的一条命。  至于白茶在救下陆琦后为何会对陆北辰隐瞒这么多年,陆北辰没有去质问白茶,他们这些人也看不懂原因。  杨祁臻也只是凭感觉猜测白茶是因为比他们更清楚陆北辰和白忘琦之间的过往才有此所为。  也是,世家子弟间,哪有纯友谊的?  譬如白茶此举,一方面是出于她和陆北辰的情意,想帮助陆北辰解决情感困局,另一方面,又何尝没有借机拉拢陆琦为白家效力?顺便,还增加了陆白两家合作的筹码。  过程不谈,总之结果已在眼前。白茶救下陆琦,陆琦恢复往日记忆,改名更姓为白忘琦,为陆白两家合作主动和陆北辰联姻。  总的来说,陆琦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白家。这人用得着这么计较么?  果真是小气。  见杨祁臻不理睬自己,陆北辰也识趣的没有多说,见他开车离开后,这才回去补觉。而杨祁臻这边。他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在开出陆家巷后转弯去了青石路。  直到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走在青石巷上,杨祁臻都还有点不明白刚才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  只是来了便来了,再多看一次青石路的老房子也无妨。  在当地,青石路又叫老古巷,只因为这条街道上全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修建的老院子。  当年为了给陆家别苑打掩护,陆北辰并没有让施工队拆除这里,反而大加维护,让这里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当地特色,与陆家别苑相映成趣,外人难以发觉。  杨祁臻走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古巷阴凉,原本因天气原因产生在体内的燥热莫名的就被压下去了,让他内心一片平静。  眼前的景象很像他小时候的老家。  都是老房子,都是当地的方言俚语,都是哪家哪户的家常碎话。但他的爸爸妈妈却再也回不来了。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不合时宜的蹦出几句话。  “我们的小榛子骑大马咯,小榛子将来一定能骑出大山,去外面看看。”  “阿臻,阿臻,阿臻……快跑,快跑,去参军,去参军……”  “杨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我决定啦,比起去看大好河山,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说这样的话,你能原谅我的离家出走吗?”  “别了,赎罪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做吧。是我,太狠毒,不怪阿臻……关多少年都无所谓啊,只要我没死,我就会一直陪在阿臻身边。阿臻比我大好几岁,我还想给他送终呢……”  杨祁臻脑袋一阵刺痛,刺痛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大脑大片的空白晕眩。他下意识的靠在已经倾斜的房墙上,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在闭上眼睛后才好受很多。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当他恢复意识时,脑子里的那些人和事全都跑光了,他只听见有人用方言喊人,说有人昏倒了。  杨祁臻醒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他有些尴尬,快速确认身边环境,发觉自己是真的晕倒了,更加尴尬了。但常识还是有的,他慢慢爬起来,靠在墙角休息。  有几个中年人跑过来,好心的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  杨祁臻摇头拒绝,在意识彻底恢复后才缓缓站起来,说自己可能是中暑了,让他们不用担心。在他们散去前又对他们一一道谢,这才完事。  有了这个小插曲,杨祁臻到底没有去成青石路22号,而是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他八岁时,在逃命的路上撞伤脑袋,命大,活着,却失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二十岁时,受了刺激,这才想起过往。  十九岁时,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攻击敌人的网络,截取情报,任务成功,为了以防万一,他将U盘一式两份给了队友,结果,他在回国途中出了车祸。脑震荡,胸腔被车窗玻璃插穿,伤及肺部。听起来挺严重的,实际上,他康复得挺快,在病床上躺了十多天后就开始修养,一个多月后就出院。  只是,自他二十岁想起往事后,他开始偶尔出现幻听和幻觉,甚至,会突如其来的头痛。因为这个原因,他接受了上级安排的一系列身体检查和繁琐的心理测试、疏导等,既没有查出病因,也否认了心理问题,只得到一个“脑电波段与常人有异”,且智力测试结果高出以往的决定。针对他的情况,上级在经过一番讨论后决定让他转入研究工作,除非紧急情况,不再执行任务。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这几年时常见面的友人里,多了一个忘年交林长生。  林长生林老医生是首都医科大学神经学科的终身教授,是脑科、神经学科方面的北山泰斗。他退休后,一直和老伴定居在重庆,顺便在医院里挂了个名誉职位,只空闲时去看看情况。  说来,杨祁臻之所以能成为他的病人,一半是因为华灼的介绍,一半是因为他情况特殊。  在和林老说了情况后,林老医生带着他去做脑CT、核磁共振成像和脑电图,谨慎起见,还做了全身检查,验血验尿查视力。  一系列流程下来,林老拿着结果一看,的确和以前不同了。  “又低了几频。但你又听不到同波段的声音。”林老又说出他的心里话了,“真的不是心理问题吗?”  无解。  遇到杨祁臻这种特例,比研究学者综合征病人的脑回路还要无解。  杨祁臻极为认真的摇头,“上周刚做了心理测试,杨医生告诉我,我心理很健康,抗压能力很强。”  林老不悦,“年轻人一点都不会开玩笑。就这样吧。反正最近也没新进展。”  “那我走了。”  “等下,把片子拿走。”林老把装着片子的塑料袋给他。  “您不留下吗?”杨祁臻觉着奇怪。不同于其他患者照了片后有一份自己的,自他在林老这里就医后,林老就要求他不能带走自己的任何医学影像片。  用林老自己的话来解释,就是,“作为我的病人,你有权利都听我的。你不是我的患者,是我的研究对象。我们之间的研究是要保密的。”  “哦。是这样的,这不是在医改吗?我们团队为了人性化,出了新规,要求我们不能这么严格的对待患者。”林老解释。  杨祁臻无语。  之前还是研究对象呢,现在就成患者了。  林老这老顽童脾气,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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