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板的大驾光临,使得雅间的服务质量瞬间连升数个档位。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菜品全部上齐,菜量大得惊人。  “尝尝这个酸菜鱼,我们店这一季的主打菜。”康威连连为我布菜,“比起你的手艺,味道如何?”  我食不知味,敷衍道:“还可以。”  李妍妍接过他的话,“老歌手家的菜,自然是最好的。”     餐厅起名“老歌手”,意义不言而喻。  我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我不由失笑,事实上,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可能想到。  “李女士过奖了,”康威笑容满面,“宅娘子的厨艺属于天赋异禀,尤其是汤圆和粽子,我虽然只吃过两次,至今忘不掉那个口味——她要是愿意,开个馆子保证能火。”  “有机会,我一定要尝尝易歌的菜。”李妍妍讶异道,“你们的高中开过餐饮辅导课吗?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厉害?”  “我们再厉害,也比不上你们公司,美女如云啊。若非美女吸眼球,我哪能注意到老同学。”他上下打量着我,“倒是你,怎么瘦成这样子,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所答非所问,“我只是在实习,不算公司的正式员工。”  康威啧了啧,“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连宅娘子都进入职场。想当年,咱们......”  “那个,康老板......”小路师兄憋忍无可忍,终于问出口,“您口口声声说的‘娘子’是指......易歌?”  “这个啊,”康威面不改色,“你问她。”  小路师兄满脸渴求地盯着我,求知欲旺盛。  “你怎么半天都不动筷子?”我回头看着事儿先生,“康老板请客,不吃白不吃。”  事儿先生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没说话。    康威这家伙长袖善舞,又给我们免了单,众人欢喜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李妍妍。他的话匣子一开,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我逐渐失神。   往事如陈年的老电影,年轻的康威,年轻的闹闹和邵鹏鹏,年轻的我,一帧一帧地缓缓出现。  “看样子,你过得不错啊。”  他的嗓音低到微不可查,细细品味,竟有些埋怨的口气。  我不由皱起眉头。  他这话,什么意思?  四周弥漫着菜味儿、酒味儿、烟味儿,夹杂着事儿先生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香水味儿。  思绪没有方向,在过往与现实中来回飘荡。  头顶的光线忽然间暗下来。  不,是整个餐厅的光线全部暗了下来,只留大厅中央那一缕白炽灯,明晃晃地落下来,打在独自弹唱了整个晚上的男孩身上。  “下面这首歌,送给在场的一位女士,她是我多年未见的一位故人。”年轻的男孩依旧拨弄着木吉他,嗓音低柔,富有磁性,“同时,也将祝福送给今天在场的每一位宾客,愿你们永远青春,永远热泪盈眶,永远不知疲倦。”  大厅内顿时响起齐刷刷的掌声,夹着着几声尖锐的口哨儿。  陌生又熟悉的旋律缓缓响起。  沈庆的老歌。  《青春》。  康威望着男孩,轻声问我,“记得邵冉冉吗。”  我呼吸滞住,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没想到吧,当年的小跟屁虫,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冉冉这孩子,声线比他哥清透,性子也比他哥轴儿,死活要当歌手,谁劝都不听。他在我这里驻场一年多了,很受欢迎,前几天还有经纪人前来打听过。艺人这条路太难走,我们几个都放弃了,谁能想到,竟被冉冉坚持下去了。”  他意有所指,“宅娘子,听到这首歌,感觉如何?”  最后四个字的发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生硬冰冷。  用餐区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黑暗的世界里,一句句轻盈似水的歌词,宛若重锤,沉沉砸在我的心头。    轻轻的风青青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  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纠缠的云纠缠的泪,纠缠的晨晨昏昏,  流逝的风流逝的梦,流逝的年年岁岁。    邵冉冉旁若无人地唱着。  周围安安静静,大家都被他的歌声吸引了。少年的身影逐渐模糊,我怒火中烧,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一曲结束,灯光重新洒满大厅的各个角落。  掌声雷动。    康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依旧是一脸痞样,“李女士,好不好听?还想听点什么,尽管点就是。”  李妍妍连声道好。  我尽量保持镇定,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起身唤他,“康爷,跟我出去一下。”  他露出个莫可名状的笑来,“好啊。”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选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单刀直入,“你刚才什么意思?”  他神色淡定,“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我不再掩饰,咬牙问他,“那你看到什么了?”  他想看到什么?  我当众失态,嚎啕大哭?  他也变了脸色,“宅娘子,你没良心。”  我们像是两只装满火药的炮竹,一点就着。  “你再说一遍!”  我没良心?  我他妈怎么就没良心了?  我是玩弄邵鹏鹏的感情了,还是第三者插足横道夺爱了?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康威毫不示弱,“你听好了,你,易歌,你没良心。”  “你知不知道鹏官人......”他骤然顿住。  他叫我“宅娘子”,我忍了。  鹏官人,是我的底线。  我怒气横生,“这三个字,不是你叫的。”  “的确,你们的事儿,轮不上我说话。”他毫不示弱,“但凡我能说得上话,还轮到你去伤害我兄弟?”  他说什么?  我伤害邵鹏鹏?  他竟然说,我伤害邵鹏鹏?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可能伤害的,就是邵鹏鹏。  “我伤害他?”我怒极反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害他了?”  邵鹏鹏明知我和闹闹都喜欢他,却一味装疯卖傻,态度暧昧,迫使我在他和闹闹之间率先做出选择。  但凡他明确一点,果断一点,哪怕他的选择不是我,哪怕我做不到潇洒祝福,至少也轮不到康威对我指手画脚。  我一直认为,三人当中,没有谁是真正意义上的施害者或被害者。如今被他这么一激,我反倒看清了一个事实。  一个我多年来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正式因为邵鹏鹏的不明不白,才导致我的初恋,结束得不明不白。  是暗恋、单恋、还是互恋?  “你说句实在话。”我眼底氤氲,泫然欲泣,“你难道不觉得,问题是出在邵鹏鹏身上么?”  明明是他,对我若即若离,令我求而不得。  到了康威嘴里,左拥右抱的鹏官人,竟成了被伤害的人?  “抱歉,我话说重了。”他的口气逐渐软下来,“余小于的事儿,我也听说了。邵鹏鹏不容易,你肯定更难。讲真,我今天见你,第一反应就是开心,老同学见面,你说我能不开心吗?”  “我本来没想要难为你来着,看你过得挺好,突然觉得......虽说过去这么多年,你们也没什么可能了,但是有些事,不能一直瞒着你。这对你不公平,对邵鹏鹏也不公平。”  他过转身去,“你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我跟着他的脚步,一路经过大厅,停在距离收银台不到十米的位置。  他指着照片墙,“这是我最喜欢的照片之一。”  照片里的男孩身穿蓝色校服,裤腿挽在膝盖上方,光着双脚,站在溪流里傻笑。背上,扎着马尾的女孩盯着他的头顶,目光柔和,白皙的小腿穿过男孩的胳膊弯儿伸出来,露出一截短袜和运动鞋。  “这是......”  “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高二那年夏天,班级组织暑假郊游。彼时我正值生理期,溪水太凉,闹闹怕我肚子疼,逼着邵鹏鹏背我。他不明就里,一路笑话我矫情,倒也没拒绝闹闹的不情之请。  那是他第一次背我,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整个青春,都被定格在这张迟来的照片里,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照片。  “这张是我偷拍的,邵鹏鹏怕你害臊,没让我给你。”康威叹气,“餐厅装修的时候,我把从小到大的照片全都洗了一套,从中挑出喜欢的,挂在这儿当摆设。”  “开业那天,邵鹏鹏也来了,对着这张照片看啊看,然后喝得酩酊大醉,吐得稀里哗啦。他酒量一向不错,我第一次见他喝成那个样子。”  “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知道如何面对和处理感情,你说的没错,邵鹏鹏有问题,但他绝对不是因为虚荣,或是花心,才周旋于你们两人之间,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且——他也吃到苦果了。直到现在,他都没能彻底走出来。”  “你们那个时候,真以为邵鹏鹏年纪小不懂事,胡作非为,脚踩两条船?这么说吧,你和余小于,属于南辕北辙型的,她那性格,咋咋呼呼的,开点玩笑无所谓,你爱较真,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别看你们三个整日混在一起,邵鹏鹏跟余小于,那是开玩笑。”  “易歌,他对你,从来都不是开玩笑。”  我脑中一片空白,电光火石间,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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