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见孙女呆呆地站在屏风旁,不靠近也不说话,以为小孩子怕生,笑着招呼她:“阿圆,坐到祖母这里来。”    苏澄还在发愣,徐玉宁推她上前。    丫鬟搬来凳子,按宋老夫人吩咐摆在她与林筝之间,徐玉宁托着苏澄腋下一提,把她放上去坐好。    又有婆子拧了帕子过来,宋老夫人接过,亲自为孙女擦拭手脸。    林筝看在眼里记在心间。    她对这门婚事原本不上心,只想应付父母点个卯。    谁知今日一见苏德,他人生得俊俏,谈吐斯文,性情温和,已是芳心暗喜。又听宋老夫人讲了许多儿子如何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疼爱女儿的事例,更觉得是难得的好男儿,对这门婚事便多了许多期待,希望能给未来婆婆留下好印象。    应下良国公府邀约之前,母亲就与她说过,宋老夫人之所以心急为儿子续弦,是因为她年纪大了精力欠佳,照顾丧母后一直养在她身边的孙女时难免缺斤短两,这才想赶紧寻个品行好又懂事的儿媳,把教养之责接过去。    所以最好的办法应是表现得像个合格的母亲,对苏澄好。    于是,用膳时林筝对苏澄照顾有加,不时询问她爱吃什么,动手帮她夹菜,直把她面前菜碟里的菜堆得小山般高。发现苏澄有些挑食,只愿吃肉不爱吃菜——斋堂里当然没有真的肉,不过是面筋做的素排骨、豆腐做的狮子头之类,专门用来招待香客,口感与味道都与真肉相差无几——又温声细语、循循善诱哄她多吃些青菜。    如此表现自然赢得宋老夫人赞许,老人家频频点头,满意得很。    苏澄内心纠结翻腾如海啸,恨不得把小脸整个埋进饭碗里,谁也不看,连坐在对面的徐玉宁频频对她使眼色都当不知道。    林筝性情好、人品好,做后母也会是个好后母,不会暗中欺负原配留下的子女。若没有程释这一茬,苏澄很乐意将错就错,同意爹爹娶她。    可现在不行啊。    来时在马车上,苏澄已想得很清楚。    靠打压不让程释出头,以防他登高位后对良国公府出手,这肯定行不通。    她自己做不了这些事,爹爹和祖父肯不肯信她还不一定。就算信,程释这人天赋异禀,婴儿期死里逃生、福大命大,童年、少年时环境艰苦依然能出人头地,仿佛璨璨明星一般光亮耀眼,兼且青年得志、早早大权在握。说好听些是文曲星下凡,注定做出一番大事业。说难听些就如打不死的妖孽!    如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像他欺负爹爹那样胡乱按个罪名给他,除他功名,流放边疆,也难保哪天他以稀奇古怪又顺利成章的方式冒出头来。    除非他死,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    然而只要这念头一起,苏澄就会打冷颤,她不敢杀人,也不敢让爹爹或祖父犯这样的大罪。    所以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前世程释与勋贵世家无瓜无葛,打压他们的时候自然理直气壮、心安理得。这世把他划入良国公府范围,成为苏家亲友,受祖父提拔栽培,加上自己再不得罪他,拿他当亲哥哥一样待他好,到时候他自然不会再害大家。    苏澄一边扒饭一边把这些重新思索一遍,越想越觉得唯有让小桂氏与爹爹成亲才是正确的姿势。    可林筝这边该怎么解决?    上辈子她答应过爹爹,再也不胡乱冤枉人,就算如今爹爹不记得了,她也不想食言。    真是头疼!    苏澄郁闷至极。    林筝真是打醒十二分精神顾着她,见她闷头吃白饭,生怕噎着了,亲手舀一碗菌菇鲜笋汤,打算帮她顺一顺。    苏澄心不在焉,余光瞥见林筝递汤碗过来,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接。    林筝本想喂她,但看苏澄一直伸着手,小脸上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以为她只想自己喝,便干脆地往她手里送。    偏偏两人默契不够,林筝松手时,苏澄已开始缩手,汤碗打翻,热汤大半泼在苏澄手上,白嫩嫩的小手登时烫红一片。    心肝宝贝受了伤,众人自是人仰马翻,吩咐去找主持要烫伤膏的、喊着快找冰块来敷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连苏德都不顾规矩,丢下筷子跑到屏风这一边,把女儿抱在怀里又拍又哄。    “对不住,我……我不是有心的……”林筝急着辩解。    宋老夫人倒也没责怪她,只是说:“这是意外,林姑娘不必太过在意。”    语气淡淡的,确实没有不满之意,却也不像先前那般亲热慈爱。    林筝心中一凉,又听苏德说:“母亲,我带阿圆去禅房休息。”    良国公府在大相国寺自然有专门用来歇晌的院落,宋老夫人与徐玉宁都跟在苏德身后离去,只留下林筝与母亲李氏相顾无言——把人家的孩子弄伤了,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终归不能算是好母亲。    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    禅房里,宋老夫人也在重新考虑这件事。    “那林姑娘看着很会照顾人的样子,没想到如此粗心大意。”    道理上知道人家并非故意,不会刁难责怪,但受伤的是自家孩子,难免心中不喜。    徐玉宁果然像与苏澄约定的那般主动开口添油加醋:“我看那林姑娘不合适。意外这种事可大可小。我听家里婆子说,她们乡下有个新媳妇,因为懒得把刚会爬孩子抱进抱出,就放在灶台上玩,结果出屋捡两支柴的功夫,孩子自己爬进锅里,被烧滚的开水活活烫死了。这也是意外呢!”    一屋子人都被她几句话吓得面无人色,还有沉不住气的小丫鬟发出惊呼声来。    床上的苏澄拱着屁股往爹爹怀里钻了钻,将整个面孔都藏了起来。    宋老夫人蹙眉看了徐玉宁一眼。    当年她亲自挑选徐玉宁的长姐徐玉容做儿媳,看中的是她性情沉稳又聪慧贤淑。可徐玉宁她姐姐脾性差了十万八千里,时常跳脱得令人头疼。    若不是为此,她也不会当听不懂徐家放出的口风,不愿让徐玉宁做苏澄的继母。    但徐玉宁的主张,她也赞同。    宋老夫人揉揉额角,对苏德道:“我看宁姐儿说的有道理,小孩子不知危险,不懂避忌,看护的大人稍有疏忽,便是一条命。你也应该听说过吧,那程子重小时候家境艰难,因为姨母忙于劳作赚钱,不能时时看紧他,有次被被子蒙住口鼻,险些闷死了。后来虽然救了回来,但也留下哮喘的病根儿,至今还没能断尾。”    苏澄肩膀一抖。    程子重,那就是程释啊!    子重是他的字。    原来程释还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没有消失,真是太好了!    一直抱着女儿的苏德误解了她的举动,以为是伤心害怕,轻轻拍抚她后背以示安慰。    “母亲,我看与林家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今日的事情虽不能怪林姑娘,但我看她是家中幺女,想来从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做继母确实不大合适。”    并不是人家的女儿天生就该照顾他的女儿,而是他如今有个女儿摆在这儿,这是现实,既然要续弦,总不能抛开了不理。    苏德一锤定音,宋夫人也无异议,此事便算议定。    可是,苏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她这次真没想害林筝。    当时苏澄以为林筝怕烫着她才迟疑不把汤碗递过来,谁知她刚缩手林筝却把手松了……    这真的是意外。    一句没为林筝辩解,是因为要把爹爹身边的位置留给小桂氏。    苏澄觉得自己很坏,这样做与故意冤枉她好像没什么区别。    因为这点愧疚,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关心自己的亲人们。    不过,林筝前世的姻缘线牵在陆丰四叔身上,两人恩爱非常,三年抱俩,过得不知多幸福美满。    这辈子她应该还是嫁同一个人吧?    可万一因为今天的事,林筝的姻缘发生变化,过得没前世好,岂不是害了她……    不然,她想办法帮帮她?    只要让林筝的姻缘与前世无异,就算可以还上今天欠她的情了吧。    @@@    回程路上,苏澄与苏德坐同一辆马车,撒娇地趴在他怀里打听程释。    “爹爹,先前祖母提起的程子重是谁呀?咱们家的亲戚吗?我怎么没听过?”    苏德微微一笑,他生得俊俏,笑起来如沐春风。    良国公府诸人都算不上容色特别出众,只他们父女例外。    苏德仿佛将所有的精明都用尽在娘胎里,专挑了父母样貌上的优点长到自己脸上,从小便粉妆玉琢,人见人爱,要不是能力对比父兄太过平庸,挣个京城第一美男子也不是不能。    苏澄除了性别,哪里都随爹。    只不过苏德到底是男人,俊美中也带硬朗。苏澄是女儿家,继承不来那份男子气概,五官轮廓虽与父亲相似,但一张小圆脸尽显娇柔甜美,比亲爹还美上三分。    苏德爱这漂亮的女儿爱到心坎儿里,轻揉她头顶,尽量用小孩子能听懂的字句解释:“程子重单名一个释字,他是一位神童,从小到大读书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所以京城里人人都认识他喜爱他,书院甚至还免了他的束脩。”    至于母亲本来看中的对象乃是程释姨母,却在提出相看时被婉拒,这种无伤大雅之事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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