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提当年  如果去了A城,有人向你提起福禄商业街,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一个生活精致,活成妖精的女人。  白天晚上,福禄商城几乎是安静的,偶见两三女子,携伴而行,走街串巷,一家出来另一家进去,妖娆多姿又神秘莫测。似乎所有的惊艳时光都堆砌在这一身耀眼的装扮上。除了美,别无其他。  这里是冷清的。极其精致的东西不会太大众。可是这里涌动着莫大的吸引力。那些气场十足的妖艳贵妇,那些徒有青春的十八女郎女孩,她们从寂寥深深的巷子里走出来,又去向一个个令人费解的归处。然而,如果你去了,最有可能吸引你,使你讶异、惊叹的,却是一家家店主。千差万别的气质姿态,无一例外的颠倒众生。  一家家风格鲜明的店面,或大或小,鳞次栉比。有一些店面,从外面看,像世外桃源,有美人隐居。你根本不会想到那挂着的三两件是可供出售的。  可是这里就是一个服饰商业街而已。  关熠星的店正是这里的一家。这里开店的有她的同行,也有些其他的、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都闲到极致的女人。  这两年,关熠星也闲的多了。开店是她的兴趣所在,人一闲下来,放在店里的时间就多了起来。用心打点,像关熠星这样的一个绝世人物,绝世品味,很快就成为商业街被仰望的存在。  关熠星最不缺的就是钱,以及美丽的才华。  可是现在的日子却让人心浮气躁。  和其他店主一样,快至中午才来开门。上午门虽设而常关,下午才是慵懒的闲情逸致的时光。她上午睡饱了懒觉,精心打扮一番,便迤逦行来,店主是现成的模特,对穿衣搭配必有一套。关熠星三十好几,没生过孩子显着年轻;她生活里的一切莫不与时尚相关。  她荒废了几年了?这两年过着半隐退的生活,看起来悠闲雅致,其实人快要被磨钝了。她刚出道的时候,有人说,她的脸上写着两个字:想红。她那份野心,既成就了那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又协助她左右劈杀,掠夺资源,红极一时。  对于一个明星来说,她的确是不再年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年轻又有什么好,年轻能有什么资本可以和她相提并论?  这家店面,是结婚时被赠与的礼物。没有比它更贴心的礼物,简直就是超级大惊喜!并不是因为它有多贵重。虽然它也的确是很贵。M国最繁华的国际性大都市,最贵的地段,最好的店面。  它贴心,是因为再也没有比这个店面更能让她把美当做日常,当做生活的东西了。  也许她就不应该这么喜欢一件身外之物的东西。预兆般地,她在娱乐圈渐渐失势,人们说要忘记就要忘记她。  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结婚了,所以失宠。她还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老公太不具有话题性,所以无法炒作。  她还觉得,老公拒绝的态度,阻止了运势。  她以一种年少天真的爱恋嫁给他,纯粹的幸福与托付。很多人以为,她是下嫁。她们这样的人,不是找的同行,就是嫁入豪门,高不成低不就的,宁愿自己打拼。婚姻在很多时候都不是加分因素。  绍晋一更不是加分因素。他真的是平平无奇。而且他的平平无奇还有点一言难尽。  如果不考虑她所生活的环境。那么他帅气,多金,家世优越,能力超群,手握权力。可是在娱乐圈这个光鲜耀眼的地方,他冷淡,低调,不是豪门,也没有背景,格格不入。他跟她老婆的生活圈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算起来,他只能算是条件非常好的普通人罢了。  然而这些因素,关熠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在她看来,也不是减分项。她没有预料的是,他对她的事业是那样一种消极的态度。  凭什么他会觉得她会在婚姻之后放弃事业呢?她是天生的明星啊。是因为她演了个贤妻良母就让他产生了错觉吗?觉得她就应该放弃自我,然后相夫教子?  然后他会以一种不沟通,不解决的态度来表示他的不满。当然,沟通也是无效的。她还是想红,红过了还想红;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她也会老,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她也红不下去了,也不能退出。这个圈子,出去容易,再进来可是难上加难。  当然,她一直喜欢他送的礼物。他们约会的时候,她没有一刻是不美的,她穿任何风格的衣服都极有特点,会因为换了身衣服而气质大变。即使每天都能看见,她也会令他眼睛一亮,或是失魂落魄地凝视她。那个时候的她娇羞转身,他就从身后抱着她,带着一点小心,好像她是水晶。  于是他送了她这件礼物,对于他而言,并不是很容易就能做到。二十多岁的他几乎倾尽所有。  正因为他全副身心毫无保留地付出,所以有资格要求她也如此吗?  又凭什么要合他心意,让她在近三年的时间里几乎空白,无戏可拍?她的喜欢和她的野心就不能并存吗?  他们很少为这个是事情吵架,他们只是不沟通,生闷气。有时候她关门回家,同是店主去同一个车库取车,各种跑车,色彩纷呈。她很怕自己堕落成那些来路不明的街边小老板:有钱人的二奶,发直播的网红,俗气艳丽到家。  他的品味就停留在这个水平上?他就想要她跟那些人一样,以美为事业,然后没有灵魂?  他倾尽所有,是要给她一件紧身衣吗?  夏日傍晚,大约六点的时候,夕阳晚照,这条欧式的商业街美艳不可方物。关熠星在店中只呆了三个小时,这个时候的她准备关门休息了。大部分的时间都如此。有时候还会在这里睡个午觉,生意成了最不重要、最难想起来的一件事。但是,不用担心,即使你仅仅以此谋生,也会生活富足。更何况,能到这里来开店守业的,又很少是以此为生的,很少有人以这样一种华而不实的高格调来维持生计。这里的生意不是抢的,甚至不是谈的,在私语之间,不著痕迹,生意做成。在关熠星的日常三小时里,有一大半用来试穿衣服,修饰晚妆。就算是空虚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还是可以的。怎么受得了在酒声灯影的热闹里一个人回到家的冷清?  最后,她挑了双鞋,窈窕多姿,举世无双。  她正要出门,助理递上电话,XZ打来的。  她以前的经纪人,快三年没管过她了。一开始比她自己还努力,后来比她还甘于平庸。  她接了电话,三年前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拿到国外电影节参展被选中,有可能获得提名或大奖。  关熠星兴奋得手脚颤抖。她当红的时候不至于这样吧。心中略微掂量了一下,不过是一个欧洲小国的本土电影节而已,也不过四五年的历史渊源。    绍晋一挑了件礼服,换上衣服,镜子里的他修长挺拔。服务员围上来,嘴里说着熟稔的恭维话——眼睛里的仰慕倒是真的。  他敷衍地笑着,搞不清楚自己在干嘛。做自己不喜欢、不习惯的事情,就为了讨她欢心。  他叫服务员把衣服包起来。好啦,他安慰自己,她也冷清了三年,让她高兴一下也好。反正在他的预测里,她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开车回家,因为买衣服耽搁了一点时间,再加上路上堵得很,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冷锅冷灶,一片黑暗寂静,她一如既往得晚归了。  她没想过要跟自己庆祝呢。  绍晋一脱下外套,靠在沙发上。看城市夜色渐渐璀璨,她一定湮没其中,不知道还有一份难得的心意在等着醉意熏熏的自己。  绍晋一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他从毯子里伸出手,拿到桌上的纸条。  老公,跟闺蜜出去玩两天,照顾好自己。电话联系。  绍晋一为了电影节买的礼服还放在那里,她对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不指望他接受这件事,所以都不打算告诉他。也似乎算准了他不会关注到无聊的娱乐新闻。  关熠星的天分不是做生意,而是穿衣裳,就因为这样的天分,进什么衣服怎么搭配,没有人比她更条理清楚,她是八百年难得算一笔清楚帐,但今年流行什么风格:日系韩范儿混搭;什么元素:拼接撞色波点;潮流还是个性,女人还是萝莉,也没有人比她更有概念。  一段时间,她的店就有了固定的客源,有一些同行,也有一些家境优越的大学生和起步较高的都市白领。或者是,钱来得比流水容易,美貌绝伦又身份神秘的女人。  关熠星看上去像一只慵懒无比的野猫。性感又高傲。可是,她从不怠慢自己的客人。对他们的美也像对待自己的美一样,从不懈怠,认真挑剔到可怕。来逛街的人可以坐下来,一杯咖啡,三句闲聊。等穿戴好从店中走出,人们才知晓店主的厉害,那近乎设计师的艺术直觉,看通透了每个人的身形气质,挑出的衣服像长在她们的身上,再没有那么的和谐自然。  当明星名利双收,可是很累;当老板不计成本,可是有趣。她会观察各路买家,像是出于一种职业本能。  高贵的女人在试穿,眉宇一直皱着,关熠星仍看得出她是满意的,她在纠结,挂在那里时看不上,穿上身又很喜欢——买还是不买?  “这件衣服最大的特点是显腰身,穿上去,特显窈窕淑女的气质。”  窈窕淑女?试的人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她以为她会说高贵,典雅,谁知道她说的是“窈窕淑女”——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哎,老了老了,还怎么淑女---”,心里暗忖:说的也不全是奉承,这件衣服腰间的设计的确让人看其来瘦很多。  女人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就是不说买,终于沉吟着脱下衣服,换上自己的,还是没说买。  “美女,要了吧,真的好看。”  “我再看看。”那女人习惯的翻了翻衣服的领子,一线大牌,哎呀这是~~啊,假的吧?!  关熠星不觉得尴尬,淡淡的,这是高仿。  “什么高仿低仿,假大牌还卖那么贵?”  “您看这质量做工料子,都是上乘----”  “穿一件假牌子出去,还不要给人笑死了。”  关熠星也笑,心中也笑:只怕您一辈子也穿不上一件真的吧。她没说,不指望那女人买下来了。  可她还没走,刚才好像惊异的不能接受事实,现在又像在迟疑,那样子,竟有买下来的希望?  “嘟嘟---”外面停的车像在催促,关熠星向外看去,一个中年男人从车窗里探出头,示意那女人快点。  高贵的女人沉吟着,又急急的看向外面,终究还是放下了假大牌,一路嘀咕出门,穿不出去,会被人家笑。刚出店门,又向那男人发火,催什么催,逛个街都不安生。  关熠星笑笑,放回了衣服,就知道她不会买,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不过,那女人穿上这一件,的确是气质多了。可惜他丈夫没进来看一眼。    电影节没有激起什么水花,当关熠星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显然的失望回到家中,绍晋一也不好责备她不告而别。只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固然很不甘心,同时又觉得还能怎么样呢?然而就算她对自己的定位已经非常的趋于现实了,她还是不甘心就此退隐,安心带上他给她的紧箍咒。  她回到家时,那盒子还放在那里。她打开来一看,一件礼服。她想了一会,又去电脑前看了看,前两天订票的记录还在网页上。她算是想明白了。  在电影节上受到的忽视与被比下去的委屈,在此刻的感动踏实里,获得了一点点补偿。她有点想流泪,继而又故意发狠:“就是想叫我什么都听你的是不是?”  电影节之后,她的确是踏实做了两天生意。迎来送往里,结识了一个叫做小鱼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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