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自安看了看副驾驶座的人,心累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她当司机当得这么没尊严。    靳决一个电话,她就打转方向盘,开回精神病医院,关键是,这一折腾,还不觉得鞍马劳顿,甚至踩油门也没个轻重,在两条街玩了场断断续续的漂移似的。  难道就是因为他帅吗?  大概,美色当前,没人能说不吧。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在那儿。”他似乎是想找话题。  “有点智商都知道吧。”    眼下,要说什么新闻最爆,除了叙利亚常年的动荡,□□时不时在推特上惊世骇俗的言论,岁月静好的湖海市想来也只有倪粤蹊跷的死因,值得人不停刷实时新闻。  要说什么人最火,倪粤闭眼前一秒恐怕都不会想到,她的名字能高居榜首。    “挺讽刺的。”裴自安说。  靳决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我认同。”  “那你们压力更大了。”  何止压力,简直脱离队伍的呼吸都显得万分奢侈,小铁够义气,没将他玩忽职守一事往上报,因而此刻还是清净的,可也塞了一心窝子的负罪感。    他想侦破案件,也想争取她。  周玢秋说他为这女人心疼难过,当然少不了,她受了很多苦,难以名状的。  但比起无效的感情泛滥,他更想让她有个可以依靠的人。  必须是他!    “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裴自安连叫了他几下都没反应,才得出这个结论。  靳决松了松手腕骨,“我们一线工作是这样的,不着家,这不——”他的左手很刻意地一抵胃部,嘴里发出“嘶——”一声痛苦的抽气。  裴自安:“………”  演技有点糟。    她装作不知情:“怎么了?胃疼?”  “是啊。”靳决惨兮兮地点头,“午饭也没吃,可疼死了。”  “那先不送你回北区吧?你想吃什么,我先载你去附近的餐厅?”  裴自安略一扫街道两边的店面,“这边我也不熟,要不你拿手机搜搜大众点评?”  靳决一脸苦恼:“外面地沟油,吃不惯。”  您喝地沟油味的海鲜粥还挺乐意的。  想到这点,裴自安忍俊不禁:“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行啊。”  “………”    “往明远路开,”靳决这个人形GPS朝前方路口指示右转,“这不离你家挺近的,让我蹭个饭呗。”  “我想你高估我了,”裴自安扯了扯嘴角,“我不怎么会做饭。”  “吃总会吧?”  “啊?”  “我不缺人手帮厨,就缺一个饭搭子。”靳决的尾音扬了扬,似乎挺缺这个还挺值得开瓶酒庆祝似的。  他侧过脸看她,“你陪吃饭就行。”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哦,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他轻佻地说:“陪酒的吗?来,跟哥走一个。”  此刻的话也是很霸道,耍赖的底气非常足,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有点郑重,像在邀请。  裴自安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她偏头看他。  “………”    他单臂枕上后脑勺,闭上了眼,慵懒地睡在大片的阳光里,眼皮微微一动,似乎也只是在小憩。  眉骨比一般人高突,平时总像凝着什么情绪似的,现在完全放松下来,就连略显凌厉的眉峰都有点温柔。  是真的累了啊。  她早就意识到被摆了一道,还是被个道行颇深的下了连环套。  但奇怪,见到他这样,她好像也不反感这种套路,又想到家中虽然有厨具调料,可根本没有能大展拳脚的食材。  速冻饺子,包装面条,牛奶鸡蛋这些倒是冰箱常客。    她只好开腔“叫醒”他:“你做什么菜?需不需要去趟超市?”  很好,已经是渡江战役式的突破,靳决心满意足地睁开眼,懒懒得带出了低沉的鼻音:“去吧,随便一家能买到时蔬的都成。”顿了顿,他随口补充,“离家近点。”  裴自安心口想被什么抓住似的,紧得透不过气,沉得让人难喘息。  家,好像消失很久了。    她要伸手点开电台,却被一掌骤然按住。  “在前面平江巷口停一停。”靳决说。  裴自安照做,停在巷口黄色的泊车位。  “你在这里等我。”靳决拍拍她的车座,转身开门下了车。  他沿着这条巷口的人行道走了大约十几米,拐进了一家店。    裴自安还是点开了电台。  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是想让自己紊乱的呼吸不那么突兀,可以藏匿在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中。    大约不到十分钟,车门被打开,她这才倏然凝神,偏头一看。  一小束蓝紫色的花被包裹进纯色的牛皮纸里。  这束花一进车,浓郁的香携带着丝丝热气,是一种很温暖的味道。  花移开,人上来,靳决的脸也露出来。  “……?”  “总不能空手做客。”他的笑容很客气正经,如果忽略双手捧花这个拘谨的动作。    真花痴裴自安只认识红玫瑰花一种花:“这是什么花?”  “德国鸢尾。”靳决反手将这束花小心翼翼地“丢”入后座,回身系好安全带,“就几朵,店员说这个……不俗。”  “是挺好看的。”裴自安发动引擎。  稀薄的车内空气微微晃动,被花朵沾染的水气湿润开,淡去后,足够稳定心神。  “谢谢,我很喜欢。”她说。    靳决的咽喉微微一紧,仓促中,似乎忘了这也是能载入他史册的人生第一次,曾唾弃一干狐朋狗友恶俗行径的他,有生之年蹭饭蹭车,还附带送花服务,比厚颜无耻还要死不要脸。    靳决赶紧佯作淡定地伸出手,切换电台频道。  “怎么全是谈论这案子?”真坏气氛。  调来调去,都在说倪粤遇害一事,甚至搬出了她的生平,就连一部制作糟糕透顶的小成本网剧也不放过,主播请来了剧中饰演她姐妹的女星,名字从未听过。    “我是真想知道她俩有加微信吗?”听到自称闺蜜的女星声泪俱下地哭诉,说她们一起吃苦努力,携手共赴演员梦,可念的词还没广播剧走心,做作的哭腔令人恶寒,裴自安只觉得心里燃了一把火。    她不熟悉倪粤,也不想评论她的人品,只是不满残酷的现实——时至今日都不肯放过亡者的剩余价值!  死的无论是谁,都不该被这样对待。  舆论能有多偏激多愚蠢,她不会不知道。  她就是能提笔成章的人,自然深谙文字的力量,它能有情,更能诛心。  偏偏谁都有能力去掌控。  这很麻烦。    “有没有觉得传媒对那两起案子厚此薄彼了?”靳决像是随口一说。  她当然知道谁“此”谁“彼”。  “你指的是,有人故意操纵舆论,引到倪粤身上?”  靳决不答反问:“你怎么看?”  裴自安沉思片刻,“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不能忽略另一点,没什么人说吴振豪,是因为他没什么好说的。”    靳决的目光淡淡地扫来,她目不斜视地开车。  “要说深度报道的厚度和广度,吴振豪这个故事的传播价值远低于倪粤,倪粤身上的新闻价值不仅限于她的身份,还有她多舛的经历,现在是暂时没人有足够的事实依据,但不排除有媒体会从这个角度入手,到时候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是‘大丰收’啊。”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了颤。    裴自安想到了阿海的交代,抽出余光与靳决对视,很快又收了回来。  她笑说:“我是记者。”  靳决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她多舛的经历?”  “咦?”裴自安面露吃惊,几分真几分假,“你们去找阿秀,没人跟你们说过吗,我上午去医院看我妈妈,碰巧遇见过阿海。”  “………”靳决尴尬,不是因为被人捅破,面子上挂不住,而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那是出其不意的坦率。    他一路都在迟疑该怎么提她的家庭。  既然想负责地追求她,这些,总是要说的,要面对的。  她却轻而易举地随口说了出来,真的完全放下了吗……    裴自安看破了他的沉默:“怕我难堪?”她自然地笑了笑,“很多年前,你要是留意过本地的社会新闻,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犹豫。”  靳决诧异地扬眉,“多年前的新闻?是什么?”  裴自安看了他一眼,脸上是故作神秘的笑容,又重新直视前方,微微一仰下巴。  “超市到了。”    靳决购物手下很能掌握轻重,这在舒旭没告诉裴自安他的出身前,她会当他抠,可如今看来不止节约那么简单。  他很需要钱吗?    “哎——”靳决一把抽出她手里的白皮洋葱,放回架台,又在隔壁架台上挑了两只中等个头的紫皮洋葱,放进购物袋去称重。  从嫌弃她挑的到亲自动手替换,整套动作堪称强硬流畅。  裴自安对比了两种洋葱的价格,直犯嘀咕:“这差不多啊,白皮的贵两角而已……”  顿悟的刹那,她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人抠到炉火纯青了?!    靳决称重回来,就看到她抽筋似的一张脸,正与被半路舍弃的白皮洋葱君面面相觑。  她的心思无疑都被脸上的神情出卖。  靳决即使再打老婆本的主意,也不会在乎她花钱,何况老婆本都是给她存的好吗。  于是,他单手掰过她的肩,一把将她带到两个架台之间,让她面对洋葱们站好,紧接着,双手非常自然地扶住她的肩上。    “白洋葱水分和甜度都高,维C和蛋白质这类营养价值,唔——也算丰富。”  裴自安伸手拨了拨没被他选中的白皮洋葱,“那为什么不选这种?”  “笨。”靳决轻一敲她的头顶,“白皮的湿甜,适合煮汤,紫皮辛辣味强,适合烧炒啊,我刚说要吃什么来着?”  “干锅排骨。”  “这不就结了。”他轻松道。  “………”还真有道理。    来不及感慨生活处处是惊喜,刚从知识的海洋回过神,裴自安浑身一僵,要命,这是个什么姿势……  靳决站在她背后,两人挨得近,他又在低头普及生活常识,这下几乎就要前胸贴后背了!  她很快察觉到了暧昧带来的窘迫,脸上热度不遗余力地攀升,可他呢,淡然处之,还觉得面前小个头的洋葱挺可爱似的,伸手把玩了一下。  这下更不得了,她就像被他圈在怀里。    裴自安不敢动,因为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个距离的姿势有什么不妥,只当在狭窄的通道久停,这样稍靠近站,不至于挡人道,阻碍交通。  但如果此刻她硬要挣开,倒显得刻意提醒他了。  欸,你们警队都这样称兄道弟吗?    似乎又维持了一阵,他终于想起还要前往下一个食材地,不动声色地退开,还出声提醒:“走吧,先去买调料,你家里肯定也没有了。”  这回,靳决错了。  她家中进口的西餐调味品,到中式调料不一而足。    靳决看到壁柜里摆放整齐的调味品,惊愕不已,视线随调料罐到研磨器,仔仔细细逡巡一周,瞳孔渐渐放大。  他转身问责:“你还说你不开火?”  裴自安走上前,抬头看了看冷落多时的调料,定睛取出一瓶五香粉,搁到灶台上。  “哪,你要的。”    她又转身拎来一袋子食材,挨个摆到一侧的水池旁,开始清洗洋葱和土豆,头也没抬地说:“我确实不炒菜,偶尔煮粥和汤,吃速食和沙拉多点。”  她回头看了一眼靳决,见他还在欣赏一壁柜的调料。  “那些啊,都不是我买的,”她顿了顿,继续低头洗菜,“以前舒旭买的,都是他平时需要用的。”  靳决:“…………”    “其实我想不通做个饭还需要这么多调味品。”裴自安完全没意识到身后的人已经脸色铁青,还自顾自地说,“不过我是门外汉,这些应该都挺能派上用场的。”她像是感慨:“因为啊,他的厨艺还真的挺好的。”    靳决从头到脚都散发老陈醋香,暗暗决定,等会儿做菜无论如何都不要求助这些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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