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瑶低着头,走出接待室,负责询问她的两位警官都很温柔,似乎竭力要表示出对她的同情,说着说着,她的嗓子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浆糊,越搅越稠乱,连她都快忘记了自己的原本的嗓音。  有人递来一包纸巾。    辛瑶抬头,丁浩芳冲她礼貌性地一笑。  “节哀。”他和声劝,“小姑娘,你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辛瑶沉默,朝他略略一摆手,丁浩芳只好将纸巾又塞回裤兜。    丁浩芳从警校毕业后,先是在分局的刑侦大队待了几年,陆续经历一系列的平级调任,偶然的一次抓捕行动,颇得市局领导的欣赏,才被调来了市局的刑侦队。    频繁更替关系网,他也练成了见机行事的和事佬,尤其善于在队里事无巨细地做安抚工作,然而,直到今天,他也畏怯直面被害者家属。  因为谁也不知道,对于他们而言,无意间表露出的怜悯到底是安慰,还是捅心窝子的伤害。    辛瑶贴墙用手背擦着眼泪,眼角还残剩着泪水,她已经过了泪流满面、哭到失声的阶段,更多的是心中隐隐的痛。  丁浩芳不忍再看,他和靳决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辛瑶身旁,倒有种随时可能会对人造成二次伤害的错觉。    “两位老大。”周玢秋疲惫地走出接待室,怀里揣着笔录。  她的脸色很难看,丁浩芳问:“你又怎么了?”  “没事。”她指着隔壁不常用的会议室,“我去整理资料了。”  说完,径自小跑进去,掩上了门。  “这小丫头……”丁浩芳摇摇头。    辛瑶收拾好凌乱的情绪,强撑出镇定,只是眼角还红着,头发的中分线也歪斜了。  “警官,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她喘了大口气,“我也希望快点能抓住凶手,给阿群一个交代。”    丁浩芳想领她重回接待室细问,靳决却拦住说:“简单几句,就在这里说吧。”  室外温度虽高,走廊却是阴凉,时不时从尽头蹿出一阵风,也能吹走人的焦躁。    丁浩芳先是提醒辛瑶:“我们要问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你会无法接受,不能认同。”  辛瑶攥紧了衣角,挣扎出痛苦,无助,然而眼神却无比坚定。  “警官,你们是不是想知道,阿群除了我以外,是否还交了别的女友?”    丁浩芳完全没想到她直白至此:“是,现阶段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我猜到你们还会问的,昨天你们同事已经问过我了,今天我的答案还是,没有。”她执着地看向丁浩芳,“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只有半年不到,但其实从大一刚入学,我就暗恋他了。”    辛瑶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他一心都专注学业,想尽早出人头地,赚钱养家,给他姐弟提供尽可能优越的生活条件,男女感情对于他而言,太奢侈了。”  “我陪在他身边三年,才换来他对我的接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不可能会是渣男,又或者这么跟你们说吧,他比谁都清楚,他根本没有资本渣。”    “因为他的家境?”丁浩芳轻声问。  辛瑶点点头,“他比谁都需要钱,他要有这闲功夫,都用来去兼职赚钱,更何况渣男也要舍得对女生花钱啊。”    “那有没有可能是金钱纠纷?”  辛瑶似乎很不满意这样的问法,但压住了不耐:“不可能的,我闺蜜不了解他时,也会说他可能会是‘凤凰男’,可他根本不贪我的钱,他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傲气,他是穷,但他不怕穷。”  “人穷志不穷。”丁浩芳接过话。  辛瑶点头断言:“尤其不可能牵扯不义之财。”    ***    等辛瑶走远,丁浩芳才反应过来,靳决一直都默不作声。  “不是你要来问她话吗?”  靳决面沉如水。  “你不觉得她太肯定了么?一连用了多少个‘不可能’来否定我们的猜想。”  丁浩芳的瞳孔倏地一缩,“你是说,她故意隐瞒,混淆我们的侦查方向?”    “不,只是她在这段感情里处于弱势,尽管焦泽群生前有多爱她,都不及她的用情深,四年,有多少女生会默默等待这么久?”靳决双手插在兜里,朝周玢秋进入的房间走去,“她无条件信任焦泽群,好不容易盼来对方的接受,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单方面质疑他对感情的忠贞。”    “你倒化身恋爱专家了。”丁浩芳笑他,“也没见你多能耐。”  “那是我要自在。”靳决轻轻地哼笑,“女人,麻烦。”    丁浩芳心里吐槽,指不定将来谁要麻烦呢。  他嘴上却问:“岂不是又白忙活了?”  “谁说的。”靳决的语气淡淡的,“不是肯定了一件事吗?”  “钱?”  “嗯,他比谁都需要钱。”靳决复述出辛瑶的话。    推开会议室的门,两人不由地都吓了一跳——  死寂沉沉的。    这间会议室不常用,刑侦队的办公区就有会议桌,队里一贯奉行效率为首,他们也不爱挪来挪去,干脆这间会议室就拿来充当休息室,偶尔加班累了,大家伙拼几把椅子,在这里躺一躺。  可是,尽管是临时休息区,也从来没把窗帘拉得这么死,加上窗帘里层的遮光布,此刻犹如置身未开灯的夜晚。    “啪——”靳决将头顶最亮的节能灯打开。  他们正对面,惶恐难安的两双眼睛齐齐投射出茫然——  周玢秋全身都跟被抽了筋骨似的,柔弱地趴着,听到动静才支起脑袋,裴自安坐在她身旁,手搭在她的肩上。    丁浩芳笑道:“小丫头,还在为人抹泪呐!”  他走近两个女人对面,双手撑着桌子,“都干了一年了,情绪管理还是没及格哦。”  “要你管!”周玢秋瞪了他一眼,“我哭我的,又没流你家的眼泪!”  “好好好,我错了。”丁浩芳举手投降,“尽管哭,不过留一点力气,待会儿我请你吃饭。”    靳决无视他俩,径自绕过会议桌,走到裴自安身边,问她:“程序走完了?”  你还知道程序呐。裴自安觉得像靳决这样不羁的性格,肯定是警队的刺头。  他眼中的程序一定是为他的便利服务的。    “两位警官带我来这儿问话。”她解释出现在此的缘由,从周玢秋的肩上抽回手,想着还不如让熟人来安慰更合适。    谁想,周玢秋电火行空地环住她的手臂,速度快到避之不及,捞稳了之后更像狗皮膏药,黏住她不肯放。  “女神,我心里苦,求安慰啊!”  裴自安:“……”    见她几乎要埋进裴自安的胸口,靳决的眉头微微一蹙。  丁浩芳失笑:“我怎么看不出你受伤呢。”  “假装坚强你没听过吗?”周玢秋借机往裴自安胸上一凑。    没等裴自安反应,周玢秋突觉一只大爪子扯住她衬衫的后领口,有如一台起重机,把她吊离了女神。  周玢秋惊叫,下意识地抬头——  靳决冷漠的脸倒着映入她的视线内。  她就像攀在悬崖边的亡命之徒,待他一松手,就要坠入万丈深渊了。    “靳老大!我拒绝你用强!”周玢秋尖叫反抗,“你扒我衣服,我要告你猥.亵!”  “你哪只眼看到我扒你衣服了?”靳决冷冷地竖了她一眼。    周玢秋这才发现,她被拽离了裴自安,可靳决手下力度拿捏得极准,两根手指头捻住她的后领,她被领口掐住了脖子,才不得不妥协跟着他走。  被人活生生地吊起,还要佩服他得体的距离,周玢秋觉得她窝囊成了那只小混球。  明明被靳决耍得团团转,最后还得感恩戴德他赐了一粒瓜子。    “走人了,填肚子!”靳决走出会议室前,回过头,视线依次从裴自安扫到丁浩芳。  裴自安有些茫然,还包括她么?    丁浩芳冲她微笑,“裴小姐,我请客,一起吧。”  裴自安下意识地摇头婉拒:“我还是……”  “局里的食堂,裴小姐是不是嫌弃了?”  丁浩芳诚恳的态度劈头盖脸地砸来,裴自安觉得难却的不仅是盛情。    她突然冒出了诡异的归纳——  这一队的人都有种恰到好处的流氓气质,钓着一根带鱼饵的鱼线,等鱼要上钩之时,不动声色地慢慢收回岸边,连鱼饵都不用费,一群鱼听话地自投罗网。    而她,就是一次次扑向鱼饵的蠢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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