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丞相府后园小楼    紫云瞳元服祝礼尚未结束,跪地侍奉的暖床少年竟昏死了过去。三月、六月面面相觑,韩飞也是暗暗低头。    云瞳斜睨她们一眼,唇旁扯出一丝冷笑,吩咐仆从将少年先送回内帐:“其余……继续!”    众人不敢多言,仍依规矩行事,只是心中都隐有不安。    礼成。    三月瞥了一眼韩飞:“韩将军,听说你抓了不少赤凤年轻男子,千挑万选之下,怎么送来这么一个不中用的?莫非将军还当是在前朝,长门宫七殿下的事可随意敷衍么?”    韩飞尴尬的捋了捋下巴:“三姑娘言重了。韩某惶恐。王帅乃天潢贵胄,谁敢不敬?现如今又节制六军,大权在握,圣上最为倚重。韩某尽心巴结还来不及呢!只是刚入凰都……”    “将军知道就好。”三月冷笑一声打断她:“我家主子宽宏雅量,寻常琐事都不计较。将军也不要当别人都没长耳朵眼睛。”    韩飞唇角一抽,很快又换上笑颜:“姑娘放心。韩某将功补过,这就去安排。今晚一定让王帅尽兴!”    三月讥诮的盯了她一眼,径自去了。    韩飞眸光阴沉,暗中骂道:一个奴才,也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你那主子见我还要礼让三分呢。这紫胤的天下还没全到你们手中,猖狂什么!    ……    六月叫住三月埋怨道:“你又去给主子惹事。”    三月愤愤不平:“你说气人不气人?好好一个元服之礼,让她给搅合成这样。这挑来的是个什么人,居然晕倒?平民百姓家都出不了这样的纰漏。多不吉利啊!”    “闭嘴!浑说什么?”六月急得猛敲她一记:“不知道头上三尺有神明么。”    三月赶紧捂嘴,又“呸呸”了两声:“她们就是变着法儿的欺负人。当年主子就该元服,说什么先皇崩逝理当守孝,不能成礼。话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怕主子一朝封王,参与朝政,防碍她们么?这倒好,一拖三年。这三年中你看恭王娶了几房侍郎?和王添了几个孩子?怎么不知道清心寡欲的好好守孝?圣上虽然没开侍子之选,好歹身边有凤后陪伴。只有咱们主子是孤家寡人,成日耗在军中,南征北战,东挡西杀。我都替她叫屈。”    六月点点头:“好在圣上英明,封了一个从没有过的大将军王,兵权在握,还是能和她们分庭抗礼。我总觉得,她们当年阻止主子元服是另有缘故。莫非知道了归元大法的内情……”    三月恨的咬牙切齿:“杀人不见血!那可真是歹毒。”    六月长叹一声:“幸好主子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否则……真是不堪设想。我本来想着,这次主子元服,怎么着圣上也会赐下一个暖床小宠来,谁知是早就交待了韩宜,韩宜又交给她闺女,那还能办的妥当?”    三月两手一摊,极是无奈:“只怕圣上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就想不明白,太女和豫亲王都死了,那些人仍死抱着不放是什么意思?还惦着翻天不成?”    “这不是你我想的明白的事儿,跟着主子就好。”    ……    “离开凤国,离开……凤,离……凤……”梦魇中的少年浑身颤抖,喃喃不休。    “离凤?你是叫作离凤么?”一把清越的声音响起,很是动听,但响在昏睡中的少年耳里,却不啻晴空霹雳。    少年嚯地睁开双眼,入目处是绣着青叶黄鹂的连幔软帐,两幅半开,帘栊卷起,随着内室微风轻轻摆动。    他怔了一刻,才慢慢想起这是何处,唇角不禁露出一缕苦笑。    “你唤离凤,如今可真是一只离巢孤凤了。”那清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少年一惊,挣扎着从自己混混沌沌的怜叹中清醒过来,扭头望去,直直对上一双美目。    森黑漆漆,仿佛最美的黑曜石一般莹透;晶烁闪亮,又可比漫天耀目的星光瑰丽。凝眸一刻,便见千缕万束射来,流光溢彩围绕,动人心扉又摄人魂魄。    也许是那光芒太过灼人,少年下意识闭了闭双眼,心头竟有些迷惑:怎么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眉如远岫,唇如赤焰,鬓发如刀裁,虽气势逼人,却形神俱妙。原来,威震五国的胤大将军王-紫云瞳,是这般模样。    “你这名字听来不祥。”对视良久,云瞳移开双眸,摇头一哂,继续笔下未完成的军务。    少年凝眸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答道:“深闺本无名姓。离巢孤凤……倒也贴切。离凤,多谢大将军王赐名。”     云瞳停笔,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了片刻,随意问道:“你来侍候床礼,还想要什么赏赐,现在就提吧?”    离凤愣了一下,听她又道:“金银珠宝还是侍宠名位,二者选一。其它的不要奢求!”    离凤暗生嗟叹,没有说话。    云瞳等了半晌,不闻他动静,又扫来一眼,带了些许厌烦:“本帅军务繁忙,没有多少耐心。你最好识趣一些。”    离凤眼望帐顶,似乎又在喃喃自语:“不知韩将军是否将那些凤国男子真正释归?”    “韩飞行事,自有本帅约束。”云瞳再次停笔,唇角一嗤:“你不用拐弯抹角的替她说话。”    离凤听得怔愣,半晌又道:“久闻王帅仁德,今既入凰都,还望善待我赤凤百姓。”    “此事不需一介男子胡乱操心。”云瞳大皱眉头:“说你自己。”    “离凤自己……并无所求。”    “哦?”云瞳有些意外,盯了离凤几眼,忽而邪肆一笑:“韩飞教你?这般做派,这样说话,以为能讨我欢心?”    离凤一惊,乌黑深邃的目光直直对上云瞳,心中暗道:这几句话听来,她与韩飞之间嫌隙不小。    之前见韩飞话里话外事事皆从紫云瞳之意,自己心中早视二人为一丘之貉,同是荒淫暴虐、口是心非,欺世盗名之主。此时一见,似乎不像。    这紫云瞳与当今胤国皇帝乃同胞姐妹,外托君臣之名,内连骨肉之谊,因尚未元服,不曾正式赐封王爵,却早享亲王俸禄,在胤国如日中天,炙手可热。且常年统兵在外,每战必胜,五国之中也享盛名。    这样的人物便该是这般,高高在上,颐令气指吧。    离凤目光又移回帐顶,本就心灰意懒,如今更加不想讲话。    云瞳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表情,见他两眼空茫,神游物外,似乎对眼前诸事皆无所甚谓一般,心中纳罕:这人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正想着,忽听有人轻叩房门:“启禀王帅:奴才等奉韩将军命前来伺候。”    得到允许,进来一个总管模样的男人并几个仆从小厮,一个个低头屏息,捧着大托盘里衣物清水,向云瞳行礼后径直走向床帏。    云瞳不解的问道:“还有何事?”    那总管正指使着小仆们放下幔帐,闻言毕恭毕敬的答道:“床礼尚有一些规矩,韩将军让奴才们为主子料理。”    云瞳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随手又打开一份军报。听三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鸽营探报!”    “念——”    “赤凤皇宫大火已灭,找到了东宫太女赤司烨、左相池燕琼的尸体。”    “哦?”云瞳阖上手中的军务,脸转向门外。    “凰都破城前二十日,凤国皇帝赤连凌西窜,临走前立长女赤司烨为东宫监国。至于丞相池燕琼,她本人自请留守凰都,膝下二女均随扈赤连凌。一夜之间又遣嫁五子,最小的六郎只有八岁。破城前三日,她将长子送入东宫,随后令所有留守的夫侍自尽。破城当日,她在皇宫举火。”    云瞳仔细的听着,微微点头:“这个池左相还真是有意思。也不挑拣,一下把五个儿子都嫁了,应是还想保全。为什么又把长子塞给赤司烨,如同送死?”    三月答道:“池燕琼这个长子颇有些与众不同。据传面貌极美,还很有些才能。赤连凌驾幸左相府时一见,喜欢的不得了,当着众王侯大臣的面,许了东宫正君的名分,还说日后太女嗣位,定以他为凤后。赤凤一直未立储副,此后六七年,赤连凌四女均不娶正君,只待储位之选。赤连凌仓皇西窜之前,令赤司烨上位。呵呵,可怜了那人……”    云瞳默想了一刻,低声长叹:“赤司烨贤名在外,紫胤亦有所闻。我与她神交已久,不想缘悭一面。”    又吩咐道:“有道是‘国君死社稷’,司烨以太女之身能舍命殉国,颇具风骨!筹备三日,全城举哀,以元储之礼为她落葬赤凤皇陵。至于迟燕琼……葬入她家祖坟吧。”    这边一众仆从收拾完毕,依次退出。云瞳见他们托盘之中有个香炉,便命留下。    待室内恢复了安静,云瞳慢慢踱至窗旁,望了一眼天边月色,在炉中焚上三支清香,静静的看着它燃烧。迟了三年的元服之礼,今夜生辰之后,她终于是成人了,不知爹爹可会高兴?    她动了动唇,却没能牵出一丝笑意。眼见炉中香烟渐灭,正有一些恍惚,突听到床帏内一阵轻轻的啜泣,这才想起幔帐中还躺着个绝色倾城的暖床人。    云瞳轻叹口气,回身掀起幔帐……霎时呆住了。    床上的少年竟变了个模样:方才祝礼时那一身庄重的素锻长袍换成了莹透的软纱,领口微敞,底襟斜开,细细的丝带不盈一挂。那软纱虽层层叠叠,却是半明半透,半遮半掩,直是引逗着自己的目光流连难去。    少年玉体修长,横陈塌上,双腕被红色的罗带捆缚于头顶,一身曼妙处半藏半露。云瞳屏住呼吸,目光向上移去:少年双目紧阖,长睫抖动,玉雕般的脸庞上淌下两行细泪,令人一见顿生怜惜。    云瞳一阵失神,慢慢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窗外月色朦胧,屋内一灯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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