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一）

我叫秦吻，是龙族之女。　　　　娘亲在我出生时，为我找了个便宜师父。彼时他正在霸下山坐牢，听说可能要将牢底坐穿，永无出狱之日。所以我小时候一直当他是个传说，没放在心上。　　　　每当提起我师父，我娘总要叹气，我爹不喜欢听，可他到底是个妻管严，不听也得听。　　　　我娘在我刚及笄的时候，带我去过一次霸下山。九万多级台阶，得自己爬上去，我娘当场就崩溃了，因为她是凡人身子入的仙道，看到高耸入云的阶梯，腿就不自觉地打哆嗦。　　　　可是我娘到底还是拖着我爬上去了，她说她欠了我师父很多，爬几级台阶不算什么。当时我想她这话如果不是趴在地上大喘气时说的，会更有气势一些。　　　　在霸下山顶，我见到一根通天方柱，柱子上绑了个人，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如线般缠绕着他，肩头双腿有四根黑色的符钉牢牢固定。他长得很好看，望向我的时候目光意外地温柔。　　　　娘亲告诉我，他就是我的师父。　　　　“你在柱子上面做什么？”我问他。　　　　“我在上面看风景。”他浅浅地笑了笑。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这真是个特别的神君，他的自在浑然天成。即使是在这肃杀的霸下山顶，依然困锁不住他的风采。　　　　这样的相见，令我难忘。　　　　我得承认，我喜欢他。　　　　如何征服一个上古男神？　　　　我蹲在老君丹药房外的隐蔽处，拔了头上的钗子在地上画圈圈。　　　　前几日，天帝大赦，从霸下山把师父放了出来。我到师父洞府门前求见，他竟把我拒之门外，说什么我所求的他给不了，至于收我为徒的事还是算了。　　　　真真气煞我也！我所求的很过分吗？不就是想要侍奉在师父身边，有朝一日…有朝一日能嫁给他吗！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干瘪的身材，暗暗叹息，师父这种上古男神仙，大概欣赏不来我的美。　　　　钗子在地上戳了个洞，哼，今天我定要偷出老君那斐春丹来尝一尝，争取一个“干干瘦瘦走进去，前凸后翘走出来”的机会。　　　　“吱呀”一声，丹药房的门忽然开了，我吓得赶紧缩脖子猫腰，透过挡在面前的杂物堆缝隙往外偷瞧。　　　　一个黑影从丹药房闪出，我抬头看看天，这么亮，穿得一身黑还用黑布蒙住口鼻——谁啊，是不是有病？　　　　黑影东张西望一番，轻轻关上门，往我这个方向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我大为震惊，难道他发现我了？　　　　黑影绕过杂物堆，一看到我蹲在那里，顿时也是虎躯一震，但他很快就淡定地在我旁边蹲了下来。　　　　你也太随便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狠狠踩了他的脚，把他往旁边一挤。先来后到懂不懂？这个缝是我的！　　　　我感觉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睃了睃，一股冷飕飕的神识探了过来，我立刻扭过头龇出一口獠牙，低声道：“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小仙小怪，给我老实点！当心我吃了你！”　　　　黑影一怔，缩到角落里找缝去了。与此同时，丹药房外霞光漫天，三只仙鹤飞舞歌唱，十几个粉嘟嘟的小童簇拥着一个矮胖老头，急吼吼地落了地——是老君回来了。　　　　老君走起路来摇摇摆摆，一对长长的眉毛荡来荡去，他自以为这样很美，号称垂柳眉。我其实早就想同他说了，脸上贴着两根挂面，你真的开心吗？　　　　老君走到丹药房门前，左右看了看，强大的神识几乎可以将周围这块不大的地方扫荡好几遍。不过我有宝珠护体，根本不怕他搜，至于旁边这个么，罢了罢了，便将他一同护住吧，免得揪出他来的时候，把我也给暴/露了。　　　　老君一无所获，面露疑惑道：“什么人，跑这么快？”　　　　看来他是得了有人偷入丹药房的消息，才匆匆忙忙赶回来的。至于他想要抓的贼嘛，肯定就是蹲角落里的“黑影”。我忍不住又白了黑影一眼，笨贼，要不是你运气好碰到我，现在已经被老君抓去填丹炉了。　　　　一个小童子扬起胖乎乎的小脸道：“君上，不知那贼得手没有，快进去看看吧。”其他几个小童立刻点头附和着，看来说话的小童是他们的头儿。　　　　我灵机一动，手里幻出一片龙鳞，食指在上面画了个人形，那鳞片立刻变成了个薄薄的半透明小人。　　　　小人脸上只有一张笑嘻嘻的小嘴巴，它咧开嘴正要对我笑，我赶紧捂了它的嘴，指了指带头小童的方向，手掌将他一推，无声念了个“去”。　　　　小人身上带着一抹我的神识，使我能见它所见。它钻过杂物缝隙，贴着墙缓缓向着小童们靠近。　　　　老君打开丹药房，门一开，带起一阵微风，小童们不自觉地眯了眼睛往门洞里看去，小人立刻趁这个机会跃起，贴在了带头小童的裤腿上。小人几乎透明，没什么人能够发现它的存在。在小童们跟着老君步入丹药房的时候，它已悄悄地爬到了小童的肩头。　　　　老君洞府里的丹药房，从外看去不过是个小单间，其实内里十分宽敞，正中央是个三层多高的药鼎，两侧还有通往楼上的弧形楼梯。　　　　我之前从未来过，这次神识通过鳞片做的小人混进来，也算是意外收获。　　　　此时药鼎周围红光正盛，老君一抬手，一枚金丹便自鼎中飞出，悬在他手掌上缓慢地转着圈。　　　　老君蹙眉，连带着两缕挂面般的眉毛也抖了抖：“繁华丹少了一枚。”　　　　“怎么会这样？”带头的童子胖乎乎的小脸蛋上满是懊恼，“繁华丹若是丢了，天帝定然震怒。君上，这可怎么办？”　　　　老君先将剩下的一颗金丹送回，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他捏着瓶子在药鼎前一洒，银色的粉末落在地上，马上又飘飘荡荡地往上升起，它们自顾自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人影，那人影与溜出丹药房的黑影极为相似。　　　　老君绕着粉末形成的人影走了一圈，喃喃道：“这个人影有点眼熟。”　　　　　　他摸着长眉，在药鼎前缓缓踱起步来。一众小童子的脑袋也齐刷刷地跟着他，转到东，又转到西。　　　　老君一拍手:“是琼华殿添封油的李姓小仙？”　　　　小童子们齐齐摇头。　　　　“本君就说他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肯定不是他。那是落英苑看管仙兽的…”　　　　不等他说完，小童子们再次摇头否定。　　　　没想到，老君的脸盲症竟这般严重了。　　　　“算了，”老君伸手虚抓，那粉末人影便仿佛被他抓在了手中，“带它去见天帝。”　　　　他摇晃着大肚皮，领着一众童子匆匆离去。　　　　我这术法万万不能叫天帝发现，于是我扬手一勾，鳞片做的小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转眼就已消失不见。　　　　天帝定然很快会派人来查繁华丹失窃的事，我娘嘱咐过我别沾天家的事，我对抓贼立功也没什么兴趣，不如赶紧取了斐春丹，溜之大吉。　　　　我悄悄瞟了那黑影一眼，心想丹药房的禁制我破不了，但他也许有办法能让我进去。　　　　黑影感受到我在不住打量他，转身抬腿就要走。　　　　我赶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腰，仿佛那是一根粗壮的救命稻草：“这位…仙君！你帮我进去吧！”　　　　黑影僵住了，他大概没在天庭见过我这般奔放的女仙，下意识来拉我的手。　　　　我牢牢抱住他，闷声闷气地喊道：“登徒子，竟敢吃我豆腐！你放手，别碰我！”　　　　黑影妥协了。　　　　“你放手，我带你进去。不过要快，天帝马上就会派人过来。”　　　　“对对对，仙君说的都对。”我松开他，欢快地搓了搓手，成功得到一个白眼。　　　　黑影带着我走到丹药房前，背对着我，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门开了。我踮着脚伸着脖子，仍是没怎么看清，只见到有红光一闪而过，他回头见了我这幅样子，毫不吝啬地又给了我个白眼。　　　　我依旧是搓了搓手，十分狗腿地问他：“仙君，能进去了吗？”　　　　他挡在门前没有动，一双桃花眼眯了眯，反问道：“你就不怕被老君的踪影粉盯上么？”　　　　我心里哼了一声，假好心！刚才老君的查探我替他挡了，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难怪他愿意帮我，原来是为了打探我身上有什么法宝。这，我当然不能告诉他。　　　　“我又不偷什么贵重丹药，不就是斐春丹吗，他追我作甚？”我对着他眨了眨眼。　　　　“……”斐春丹在天庭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黑影没想到我专程跑来，是为了偷这个，似乎有些无语。　　　　我没耐性陪他站在门口聊天，呲了呲牙，威胁道：“再不让开，我一口吞了你！”　　　　他慢吞吞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屑道：“一马平川，很难再造了。”　　　　“滚开！”我一爪子把他扒拉到旁边，踏入了丹药房。　　　　有宝珠在，我不怕被踪影粉找到，只是在这偌大的丹药房，斐春丹要从何找起呢？　　　　黑影不知为何没有离开，他抱着双臂靠在门边，慢悠悠地道：“好不容易来一次老君的丹药房，你就只拿斐春丹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那拿什么？”　　　　“繁华丹。”　　　　他好看的桃花眼挑衅般地望着我，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药鼎红光一颤，那枚金丹竟应声而出，悬在我面前一步的地方，停住了。　　　　听说一颗繁华丹，能抵万年修为。　　　　“我不稀罕这东西。”我绕开繁华丹，飞快地跑上了左边楼梯，还有一点时间，兴许我还来得及找到斐春丹。　　　　“你想要斐春丹，我知道在哪里。”黑影又开口了，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他。他手指凭空一抓，三楼某个角落里立刻丁零当啷响起了瓷瓶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某样东西似乎在飞速靠近，一只白色的瓷瓶忽然从三楼的栏杆后一跃而出，划出一道弧线后，稳稳落入了他的手中。　　　　黑影拍开药封，倒出一颗浅黄色的丹药来。我足尖一点，几步便落到他身侧，那丹药带着一股好闻的果香，正是斐春丹无疑。　　　　“整个丹药房，只此一瓶。”　　　　“你一个男仙，要它无用，不如给我？”我笑眯眯地伸出手，他却飞快地躲过我的手，将丹药收入瓶中。　　　　我挑眉，有些不满地望向他。　　　　他看着我，仿佛是起了兴趣般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如同猫看老鼠般戏谑，我心思一转，便报了我哥哥的名字：“红棠。”　　　　怕他不信，我还以手作笔写了个“棠”字。　　　　他望着我思忖了片刻，便将瓷瓶给了我。我拿起瓶子晃了晃，听出来里面只有一颗丹药，不禁有些失望，万一一颗的效力不够怎么办？　　　　黑影不再看我，转身就往门外走，突然他猛地伸手把门一关，回身抓起我的手就腾身而起，一息之后，我们已隐入梁上阴影之中。　　　　我刚想开口问，他已示意我噤声，随后用食指在我掌心写了三个字：掩息珠。　　　　他怎么知道我隐藏自己的法宝是掩息珠？我疑惑地看向他，但他却未再看我，而是垂眸向下，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