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旱灾影响,城中景气萧条惨败,路上行人皆是行色匆匆。三三两两的乞丐难民聚于一处,蹲在街边像排队似的伸出破碗向路人乞讨,然而在这险恶的世道下,谁又能匀出一点自家的钱粮去救助别人,行人无不低下头眼不见心不烦的快步走过。    随着冬季渐近,秦小一置备的那两套薄衫已经抵不了刺骨寒气,一入汉潼关便哆嗦着打发百里轩去布庄买棉衣。正好布庄离客栈也不远,过两条街就能找到,百里轩便应下现在去了。    少了秦小一在身旁叽叽喳喳的插科打诨,他才发现这短短的一段路上,多的是拖家带口离乡背井的难民,青壮年身壮力健,最为受苦的还数那些老弱妇孺,一个个都饿得瘦骨嶙峋唇角干裂,不时舔着嘴唇,巴拉着怀里破烂的包袱,又掏不出半分碎钱来,只好眼巴巴的站在酒家客栈门前看着那一道道喷香可口的饭菜咽口水,就等着好心人吃剩下些许残羹剩饭,能施舍出来。    蹲门口的人多了,里头的小二就会凶巴巴的冲出来赶一下人,小二哥怕这蹲门口的流民太多冲撞了里头的客人,熏得客人都不敢来了。却不知道客栈里的人都调笑的看着门外的笑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得就是现下。    百里轩不时听见难民们低声咒骂着天地不公,朝廷腐败,又道现今太多的流民想涌入城里,附近稍微富裕点的县城都被当地的官大人下令封城了,想进城的不是要带通行文书就是要交入城费,直接把身无分文的难民挡在城门外。    他们现下待的地方不过是因为山穷水恶,大人手腕儿不够强硬人手又不多,才迟迟没有封城。等流民越来越多,这地儿粮食水源也不够了,他们还是死路一条。    这种话随着百里轩他们入河西村起就听了一路,每一句都是刺人耳目的诛心之言,又是民众心底里一道道的声嘶力竭的强烈谴责。一开始听见时他是十分惊讶愤怒的,惊讶在于居然有人敢把灾情隐瞒压下,甚至把流民挡在城外就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政绩。愤怒在于目光所及,处处都是真的,百姓口中的朝廷腐败无能,官官相卫乃至弃难民于不顾草菅人命,也是真的。    在看见难民们卖儿卖女只为了换一口口粮,临老还要乞骨离乡。他便感到悲凉,甚至想给予对方一点帮助时,也无能为力。正如秦小一在河西村外警告道,这些流民不止眼前那么少,他就是把身上的钱给光了也没什么用,反倒是他们两人会因为钱粮用尽,无法赶至雁东……    记得秦小一还曾打趣说,他本是天潢贵胄,俊雅无俦的清雅王爷,单单是一口茶水,也是用真金白银给堆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一年是犯太岁还是时运不好,混得像个逃难的流民一般,如今谁也不比谁高贵,又能做什么?唯有自保罢了。    思绪至此,冥冥中有种从前的自己就像被一层薄纱迷住双眼的感觉,若非这一趟旅程使那薄纱被猛然扯开,他还不知道世道已经混乱至此。其实真的要追究,从爆出震惊朝野上下的科举舞弊案看来,朝廷就已经像一棵被白蚁凿空的参天大树般,金玉于外败絮其中,可怜深宫中的那位还被蒙在鼓里,只当是一次特例,除了严查主考官莫尚书处罚考生,竟不再深究。    说到底,他也怪不得别人。真论起来他也是这朝廷百官中的一员,甚至为了他心尖上的人,他还不惜付出莫大的代价救对方家族于受责难……    是的,他已经能隐隐约约记起某些事,虽然不是全部,但是该是他的责任他已经回想起来。    如今走了一路,从开始到不解愤怒到现在的淡然处之,也不是说变得冷血,只是他要做的绝对不仅仅是眼前这一星半点,他能做到事比这还要远要多。    相较之下,秦小一这丫头倒是更让他琢磨不透了,明明那么一个粗心大意好吃懒做的丫头片子,偶尔又聪明伶俐的像鬼灵精一般,要不是因为河西村这事,他还不知道这丫头还有那么冷静到冷血的一面,却一点也不让人厌恶,甚至忍不住去发掘了解秦小一深藏在内的模样。    思绪间,男子已经走到布庄,想起客栈里冷得抱着棉被缩成一团的秦小一,男子不由轻笑。店伙计见男子虽然脸色蜡黄衣着简陋,但清癯俊逸的脸孔倒是让人十分有好感,连忙上前打招呼。    “客官,是看面料还是裁衣?”店伙计笑面相迎,男人落落大方回道:“不,我买成衣,要厚棉……”    就在男人回忆着秦小一的小身板该穿多大时,门口一个乞丐小孩探头探脑的往店里大喊:“谁是白公子,你家小易要我带话!”    小孩浑身脏兮兮的,但虎头虎脑的模样倒是不惹人讨厌,百里轩听见小易两字,皱着眉头问:“我就是,她让你带什么话?”    小孩眼珠子一转,伸手问要赏钱。男人见那衣衫也不贵,应该还有余钱,便当给小孩添一顿饱饭,付过钱后,小孩这才满意模仿着秦小一当时着急万分的语气道:“赶快走,别回来!”    百里轩闻之色变,顾不上其他就急匆匆的赶回客栈,离远就可以看见客栈被卫兵重重包围,地上一片凌乱,不少的宾客正在一旁排队接受卫兵检查,他看不出秦小一在不在里面。突然一名卫兵头领招呼着众人喊道:“那两人逃了,有卫兵发现那女的落单跑了出城,立刻调一队马随我到城外伏击!”    男人脚步一顿,脸色凝重的看着那被重重包围的客栈,听见伏击二字,心底一惊,突的走出人群,道:“我是这家店的住客。”不少卫兵停下手上的活儿,疑惑的看着那俊雅男子,随即眼熟的发现这人不就是侯爷要抓的人吗?怎么自个儿跑出来送死了!卫兵手持刀剑,行动迅速的制服了男子,利剑一把架到男人颈上逼他就范。只见男人冷眼看着卫兵,沉默不语,但气势丝毫不输他人。    客栈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听见卫兵的传报,急匆匆地跑了。见百里轩脸色冰凉,犹如染上一层噬人的寒霜。他压下一腹暗喜,讽刺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真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高大男子挥手让卫兵把人押至客栈内严加看管,随即吩咐侍卫把追着少女出城的头儿找回来,反正正主儿找到了,那些小鱼小虾就不用管了。装模作样的处理好一切后,才屏退所有人,单独进了看守对方的房间。    高大男子看着明显松看一口气的端王爷有一丝不解,但也不欲细问,但见四下无人才高大男子突然跪下低声道:“属下不力,害王爷受惊了!幸好王爷福泽深厚得天庇佑,没遇上纪老贼派来的人,不然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男人边说话边把脸上的假面撕开,百里轩随着对方露出真颜时,脑海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你是阿鹏?”    “是属下,要不是纪老贼开始怀疑属下,属下应该早能找到王爷了。幸好王爷福泽深厚和李侍卫错开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属下已派人通知白管家赶至汉潼关,请王爷放心。对了,那和王爷同行的那人……”    阿鹏话未完,男人已经出言打断,语气中的紧张担忧再也无法掩饰:“快去给我救人。”    ——————————    秦小一瞪着大眼睛无神的望着那一排手持刀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卫兵,十分无奈。也不知道自己那么拼是为了什么。    无语望天,此刻天色碧空万里无云,她记得一个时辰前指使着百里轩到布庄去买棉衣时,天色也是这样晴蓝如画。她乐呵的看着对方走出客栈,心底暗笑百里轩可是第一次去买衣衫,应该不会买错吧?当时顺窗望下,隔着无数人群但她还是能一眼看见对方挺拔的身影,甚至还能想像出对方应该在腹议着自己云云。    少女乐呵呵的暗忖,能把一个高高在上的清贵王爷,带成一个吃得了馒头就凉水,睡得下荒郊野外大通铺的普通人,也是没谁了。    见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秦小一才慢悠悠的伸手把窗户关上,余光一扫。远处一排黑衣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步伐整齐迅速往客栈奔来,电光火石之间,秦小一想到莫不是他们行踪暴露了?少女包袱也没拿,直接冲出去扔下银两,对店小二说,她不住了,现在就要出城去。    在小二看神经病的目光下跑出了门,余光中督见靠在一旁的小乞丐,秦小一手脚荒乱,但思绪越发冷静,她停下脚步拜托着小乞丐道:“麻烦你,到对街布庄找一名姓白的公子,就说小易告诉他“向前走,别回头。”他就会给很多的银子打赏你的。快去,一定要快!”    小乞丐原本被秦小一着急的模样吓到,听到对方吩咐一叠声儿的应下了,随后一想,左右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便半信半疑的去了布庄。    秦小一见小乞丐跑去布庄,自己也急匆匆的往反方向跑去,那一瞬间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引开追兵,还没想出答案来,她本人已经跑出外城,身后的追兵也一如秦小一猜想般,是来捉百里轩的。    目下秦小一看着把自己包围的起来的凶恶持刀侍卫,不由得自嘲一笑,这是不是叫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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