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祁璐以为自己会将满腹的话都说出来,可是马车颠呀颠,把她晃困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到了大将军府门口。车厢里不见沈鸿禹的身影,唯有平日伺候祁璐的婢女正在一旁听候差遣。  “姑娘醒啦,”婢女很是欢喜,“今日外出可有收获?”  祁璐坐起来,缓缓摇了摇头,询问沈鸿禹的去向。  “王爷受召进宫了。”婢女边说边将放在膝上的嫣红披风给祁璐穿好系上,“将军临走时特意吩咐过了,姑娘睡醒时怕凉,今日又起了风,一定要小心注意,不能让姑娘生病。”  祁璐默然听着。  自打昨日沈鸿禹表明坚决要娶祁璐的心迹后,婢女们对她的态度就更加恭敬柔顺了,祁璐很是无奈,可人家都没有点破,她故意挑明的话,也很容易导致尴尬。  何况最关键的核心是沈鸿禹的想法而不是这群婢女的。  不过,经由今日玉笛山暗箭伤人一事后,祁璐想要单独行动的心基本上灭了。公主郡王都是王室中人,她一介弱民,哪里斗得过他们这样的势力。  看来得再在沈鸿禹大将军的荫蔽下多待一段时日了。  祁璐定下心意的当晚,快到熄灯时,沈鸿禹才回府。  家丁依照他的习惯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可是沈鸿禹却直奔后院中祁璐的住处而去。  “祁姑娘还未歇下,方才还说要多看一会儿书呢。”守在门外的婢女见到沈鸿禹前来,忙据实道。  沈鸿禹点头,“嗯,去请示看看,看祁姑娘是否方便与我说话。”  “是。”  祁璐住的这间屋子里点了十盏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因为起先几日,婢女们发现她夜里不习惯早睡,喜欢挑灯夜读,就问管家加了三盏灯。这事被沈鸿禹知道后,又嘱咐管家再加了三盏。  此时,沈鸿禹隔着窗子也能看到房中十分亮堂,望着窗户纸上映出的美人读书影,舒心一笑。  见到值守在外的同伴进屋,屋内的婢女一边研墨,一边投去询问的目光。  “祁姑娘,将军回来了,正在屋外站着,似乎是有事情想与姑娘相谈,不知道姑娘是否方便。”  祁璐放下手中的毛笔,忙道,“快请。”  沈鸿禹一进屋,首先注意到的是桌面的文房四宝。搁在青瓷笔架上的,毛笔已经沾了墨,可是铺在案上的宣纸却空空如也,似乎是祁璐还没来得落笔。  “来的不巧,打扰你了。”沈鸿禹在祁璐对面撩衣坐下。  祁璐也坐了回去,望着空白的宣纸摇头,“没有的事,我本来是想画点东西的,不过不知道从哪里落笔好。”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眸中微光盈动,“将军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想必要跟我说的事情很重要吧?”  “陛下今日召我进宫,告诉我,我家中年逾七旬的祖母近日染病不适,十分挂念我。陛下重孝,特命我休假三月,回乡专心陪祖母。”  不对。  祁璐抬眼凝视沈鸿禹,“将军你的祖母病了,为什么是由陛下来告诉你?这背后——”  “你们下去吧。”沈鸿禹截住祁璐没有说完的话,正色屏退房中的婢女。  关门声刚落,祁璐就心急而不安地低声发问,“将军是因为我而丢官帽的吗?”  沈鸿禹眉生笑意,心中默然赞赏她的敏锐和聪慧,同时摇头道,“与你无关。我今夜前来,本意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菁州。我在菁州有良田百亩,还有一座三进的宅院,一直都空放着,不过常年都有人洒扫,我们回去了随时都能住。”  祁璐低下眼去,陷入沉思。  看沈鸿禹的年纪,不过三十左右,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然而却突然解甲归田。他虽说遭此变故和她无关,但祁璐却认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再如何都做不到没心没肺的继续嚷嚷着要自己去浪迹天涯。  更何况,她跟沈鸿禹之间还有一个未解之谜。  祁璐的目光渐渐清明,她重新抬起头,对沈鸿禹略一颔首,“反正我暂时也无处可去,就沾沾将军的光,体会一把闲云野鹤的日子好了。”  “好。”沈鸿禹舒朗一笑,“你早些休息吧,明早就启程。”  “嗯。”  毕竟是顶着回乡探病的原因离开京师的,慢悠悠地岂不是间接打皇帝的脸。  祁璐吹熄了几盏灯,动作生疏地解了外衣,躺上床去。  隔日,天还未亮,祁璐便醒了。  她本就孑然一身,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  回乡的车队里一共三架马车,沈鸿禹坐最前边的那架,祁璐坐中间,最后的用来装什物。  沈鸿禹带回去的人手也不多,迎着晨露,车队快马加鞭地出发了。  京师的百姓大多还在睡梦中,街道上冷冷清清,无比空旷。  坐在车里的祁璐接过婢女递上的一小盅大骨枸杞热汤,微微抿一口,当下只觉得神清气爽,早起的疲倦随之一扫而空。  不过她早上胃口小,没喝几口就交还给婢女收拾去了。婢女以为祁璐是担心要赶路而不方便如厕,收好碗筷后笑着说明道,“每到驿站处,管家都会走慢些。要是姑娘要休息,吩咐奴婢去知会车夫即可。”  “嗯,好。劳烦你帮我把纸笔拿来。”祁璐向婢女请求道,“干坐着太闷了,我写写画画能解闷。”  “好的,姑娘稍等。”婢女耐心地将纸于矮案几上铺开,以镇纸石压好,然后将毛笔摆上,再取出袖珍的高壁砚台和墨条,认真研墨。  自能下床之后,祁璐时不时就会问婢女要纸笔,可每次要来了又从不落笔。一开始婢女还好奇她要做什么,次数多了,也就随她去,不问也不看。  此时,祁璐正捏着细毛笔一如既往的发呆。  她的脑海中反复浮现出一幅图像,可是她总是不知道该从哪开始下笔好。  有十余栽的绘画生涯做基石,祁璐要通过画笔还原心中所想并非难事。  可她就是下不了笔。阻止她的似乎另有原因。  “到城门了吗?”觉察马车骤然停下,婢女挑帘朝外看去。  熹微晨光之中,有几人挑着灯笼拦在城门口,似是有意拦路。  祁璐见婢女面色一滞,心下猜到外头情况有异。  适时,车外传来耳熟的人声。  “得知沈兄家中长辈染疾,我一夜不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与沈兄一道同去菁州。你我二人多年兄弟相称,你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我岂能无动于衷呢?”梁炽羽情真意切。  沈鸿禹跃下马车,向公主行礼,“此去菁州筑县,哪怕快马加鞭也要三日功夫。公主金枝玉叶,臣恐折损——”  “行军打仗时连续七日不眠我都不曾有过怨言,区区三日路程,沈将军怎么就觉得能累着我了?难道将军——”  车外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仿佛是说话者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婢女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探看,什么都还没瞧见,忽然听见车内传来东西滚落的动静,忙回过头来。  “姑娘怎么了?”婢女茫然看着紧抱一张宣纸在怀且表情僵硬的祁璐。  祁璐仍然捂紧了怀里变皱的纸不撒手,对着婢女抱歉一笑,“……我不小心把镇纸石掀掉了。”  婢女微笑着捡起镇纸石,还没抬头就发觉有个人影飞快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姑娘?!”  祁璐匆匆跳下车,手里的纸张已经被揉成团塞进衣裳里。她提起碍事的裙裾,大步往车队前头去。  祁璐见到梁炽羽时,对方正摁着脖子,满脸通红努力地发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说出喑哑的气音。  旁边的内侍们没弄明白公主这出哑剧的意思,左右四顾,面面相觑。梁炽羽气得抬手就是一拳,打得为首内侍的高帽跌落在地。  最终还是沈鸿禹看出端倪,肃容吩咐内侍道,“公主的嗓子不舒服,速速护送公主回宫就医!”  梁炽羽本不想走,可身后又另有一拨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似乎很难再继续任性下去。  于是她挣开内侍们相扶的手,回过身,凝视沈鸿禹良久,随后正面对向他拱手施礼。  千言万语都凝在眼神里,情深义重。  “公主保重。”沈鸿禹还了一礼。  他说完就要回车上,忽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的祁璐脸色有些微微发白,急忙上前,“哪里不舒服吗?”  “我……”祁璐微微战栗,转瞬却强忍住激动,清寡一笑,“我没事。赶路要紧,快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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