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冯灯觉得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三年前的梦想。    他好好的,就跟现在一样坐在自己的对面。讲着话,对他笑。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但是又不敢表白。他也喜欢她,正在循序渐进。    心动吧,温暖吧。    谁说断了的感情线再接上会有偏差呢?她就觉得接得刚刚好。他们除了年纪不一样了,其他的好似没什么不同。    她现在就坐在昙花岛的礁石上,见他拉着自己的手,还没再进一步,却心动得比什么都真实。    “冯小姐?”季源洲在叫他。    她晃了下神:“其实你可以叫我冯灯。而且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是想想,我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在昙花岛长大的想”想。    “来人啊,来人啊,这里有人心脏病犯了。”餐厅里陡然响起的尖利女声和季源洲飞身而去的职业反应。    让这句话无疾而终。    ·  冯灯跑过去的时候,季源洲已经在给病人做应急措施了。    身旁围了一大群或看热闹或紧张的人,店长也拿着手机,断断续续地讲话:地址、状况……  在报告当前的信息。    电话被店长贴到季源洲的耳边,一片嘈杂里,只有他铿锵的声线:“二十八九岁,现在的情况是……”    这种陌生的感觉兜头撞入冯灯的心底——那个从前沉默却又很会出海的少年身影,在如今这个穿白T的男人身上重叠。  他弓着脊背,表情急切    她忽然记起曾经在昙花岛,他驾驶着救援皮艇把受难的海上游人救起时的样子。    表情同样热切,可当时有的是:漫长的距离感,现如今——菩萨低眉。    她很快反应过来,把目光从那个患有心脏病的年轻女人身上挪开,紧急加入打下手的行列。    救护车过来,将人抬出去的时候。    她看着季源洲跟着一路小跑,    总觉得——不止是想想长大了。    临上救护车的那一秒,她听到周遭人的声音——    这人是江袁吧,不是帆船选手吗?心脏病不是不可以玩帆船吗?    ·  季源洲在出租车上,给周川打电话。  冯灯坐在他边上。    那边周川正好结束训练,从浴室出来,助理便递了电话来:“教练,是季医生。”    “源洲。”周川穿了裤衩坐在木质凳子上。    季源洲在电话那头,看了眼躺在担架上的江袁:“周叔叔,你们扬帆训练中心的王牌江袁有心脏病你知道吗?她现在人在救护车上,好像是没带药。”    周川腾然站起,眼中浮现出类似的过往,暗了下声:“先别告诉师傅,这样,我现在人不能出来,我叫欧经理去一院找你。这件事……”    “人你先救着,事情我稍后跟你说。”    季源洲挂了电话。  冯灯也没有作声。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但清楚季源洲刚刚是给病人的家属打了电话,而病人的家属大致也是季源洲认识的人。  听口气,这件事,似乎有非同寻常的含义。    心脏病、帆船、隐瞒。  这些词汇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冯灯觉得以前好像在哪听过,但又确定真的没人跟自己讲过这些词汇。    只是偏头去看季源洲的时候:他像是一下子变回了那个善良却淡漠的人。    “想想。”他忽然又叫了这个名字,拉过她的手,将头靠了过来。  他说:“肩膀借我一下。”  “哦……好。”她还很给力地揽住他的肩膀,不放心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轻声:“是这段时间手术做的多了,所以身体太累了吗?”    救护车里其实还有其他人,好几个护士都见过季源洲,听过冯灯。但也同样的,第一次看到……  那么意气风发的男人,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身体还好。”季源洲看着担架上陌上的面孔,声音更轻:“只是想想,你觉得呢,一个有心脏病的人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这种危险的事。从前的人这样……现在的人还是这样。    那种能听得出来的怨恨,存于他心中的疙瘩里。他的声音只她一个人听得见,也只她一个人窥破——    可是多么遗憾,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都还没来得及进入他的过去。难过、开心……刚有意分担的时候,  人就分别了。    ·  终于到了医院,季源洲这次没有亲自上场。  担架车两旁是推车的护士,病人一到医院就被推到指定处。  还以为季源洲会需要休息一下,没想到自下了救护车他也迅速投向工作——交接完毕,便换上白大褂,去做今日下午某高层的心内手术的术前准备。    他当然要工作,她也要去青合科技。    无论心里再牵挂不下,她也不是小孩子。“我下午两点要做一台手术,待会儿会和扬帆训练中心的欧经理接洽,江袁的病情杨医生接手了,他是很好的心内科医生,非常有经验。”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一面做着术前准备,一面对她字字敦嘱。    冯灯不解,看着他。    季源洲从桌子后面走过来,高个子视线一落,到她眼里,“冯灯……”他顿了下,眼神温柔:    “刚刚吃饭的时候,有一件事忘了说。不过,正巧,现在说,应该更好。”    “刚刚的情况你看到了吧。也许以后同样会发生。突如其来的病人、突然而至的悲伤。有的时候吃饭、旅游、看电影……都会遇到。可是悲伤只会一下过去,到了医院,我就是医生了。”    “所以你不要因为担心一个刚刚让你有好感的人,而去改变什么人生计划。比如工作日午休时间过去,应该到点上班什么的。我忘记说的那件事是,我只是个凡人,未来有机会需要分享我的过去,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也是个医生,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稳重是怎么回事。”    他在告诉她,走向他会面对的真实世界。也没隐瞒她——他早已,早已将她划归为他的“关心区”。    一阵风从窗口飘入。  冯灯站在他对面扎了下头发。    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但又像正在点子上:    “我已经长大了。”    “季医生,作为一个大人,我的判断力告诉我,我很相信你。你是季大拿,这里是你的王国。”    她站在他的对面,亭亭玉立。  目光里似水,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阳光感。    冯灯不知道自己在季源洲眼里的形象,但在当下,她很想照顾他,但更想像个成熟女人一样尊重他。    她相信他能处理好,更莫名坚信:长大了的自己不仅能走向他的现在,也有足够的担当知道他的过去。  而他。    不是说了吗?会告诉她的。    ·  研究生二年级,自开题报告结束之后,时间都属于自己。    冯灯用共享电瓶车回到青合科技。    下午三点半,市海洋馆的人来接可可。她穿着白大褂与简莉莉一道将海豚送回海洋馆。    海豚入水,潜入、潜出。  池子里的水花飞溅,在阳光下都有光泽。    “这次可可能够痊愈真是多亏了你们。”  “我看到你们把警示牌又翻新了一遍……现在的人有时候爱心泛滥给动物们吃的,心是好的,可往往就是这些食物伤害了他们。这样,顾馆长,可可往后有什么情况你都可以……”简莉莉说着话,看了眼冯灯。  继续:“你可以和冯女士联系,她照顾可可有一定的心得。”    “冯技术员。”利落短发的女馆长向冯灯投去目光,示意微笑。    正奉命陪可可玩的冯灯,闻言转过头来。一时立起,点点头:“没有,其实主要是真的技术员在照顾可可,我只是个实习生,其实只帮了一点忙。”    她不会抢人功劳,也不觉得自己多厉害。    这是工作,而爱动物更是……本能。    那边的简莉莉和顾馆长都笑了——可可蹭着女人的脚踝,看来极为喜欢此人。    顾馆长留他们吃了顿便饭,于是回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六点。    冯灯下意识地看手表,被简莉莉注意:“要去见男朋友?下班了,有约会?”    她啊了声,又摇头:“不是,源洲……还不是男朋友。”    “还不是?”    “呐,简总。我觉得大家不都倡导男女平等嘛。只是他说了喜欢我,我还没有正式告诉他喜欢他。这样不公平。所以还不是……”    简莉莉开着车:“一年的三分之一都快过了。可可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救护中心最近也没什么大事。若践行你的男女平等,你要什么时候说。其实女生嘛,男生追你,追得你喜欢了。嗯一声,很多人就自然在一起了。”    话是这样。  可他们不属于普通的相知相识。  二十多年……    要更珍重些。    似是见冯灯没有作声,简莉莉自知问及私事。想起之前自己和吴风的事,不免有些汗颜——自己都没成功,却说这些来,颇有乱给鸡汤的嫌疑。    是以,将气氛调动得自然点:“不过……有时候,太轻易应答的,都不大长久。自然在一起的人很多,但好像走到最后的,是珍重彼此,互相了解的。”    “我这段日子总无意间涉及你的私事,看起来都不像个老总,可又不是闺蜜。到底是感情这种事……我老在意。”    冯灯将脸朝向简莉莉——精致的妆容和街道上的灯光交融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说:“我遇到的人很多,交心的人很少。这世界里我看大家都好忙,于是留下的都不太多。简总,就像我还没和源洲真的做男女朋友一样。我交朋友,也和恋爱一样,越来越谨慎,越来越珍重。”    “我的朋友很少,如果愿意,和身份地位没有关系。你关心我,我也可以关心你。做一个朋友……”    这种话,由成年人说出来未免小孩子气——谁长大了交朋友还说出来的?不都是喜欢就一起玩,不喜欢悄悄走开吗?  简莉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顿了下,  五秒多,突然问:“冯灯,你是怎么长大的?”    “啊?”    简莉莉嘴唇勾了下:“你的世界观,和我们的,好像一点也不一样。”    冯灯不大赞同这句话:她其实和他们的世界观没什么两样。她对人也是泛泛而交,碰到权贵也会有——拥有这样的朋友能一路登天——的意识。    若说真有什么不一样。    大概是抽风吧……    有如现在这样,为眼前人眼底浮起的类似情绪而交出自己的心。再多一个朋友。    ·  于是长大后的冯灯多了两个要交心的朋友。    一号选手夏小云。    二号选手简莉莉。    晚上在公寓里敲毕业论文初稿的时候,冯灯喝了口冲泡奶茶。    有些事讲不清的,可遇见你以后,生活开始流动,喜怒哀乐有了缘起跟颜色。    唯有一样令人难过。    那种小姑娘一样的撒娇幼稚,好像找不回来了。人心越来越老,只爱你留在原地,不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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