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遥小时候从未去过水族馆,抛开经济条件不谈,母亲对她成长的忽略和父亲工作上的忙碌,使得一切如游乐场之类的地方几乎成了她童年时的奢望。 于是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待在家里,电视里播放着剧情拖沓的肥皂剧,她盘腿坐在父亲拖洗干净的地板上玩着游戏机,偶尔视线移向窗外,触目皆是顺安蓝得如水洗过一般的天。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那是顺安的夏天,知了躲在树梢日夜弹奏着激昂的交响,麻雀停驻屋檐之上不甘落后的捣鼓起了合唱,微风轻拂过河畔垂柳,卷起了一阵带着潮湿的泥土气味的青草香。 一年又一年。 因为一开始买的就是家庭票,所以应遥也省了补票一说。林洛洛也是第一次来水族馆,全程都表现的很兴奋,牵着应遥和林记年不断地问东问西。在被玻璃隔绝的两个空间里,人们隔着玻璃观察着鱼类,而那些鱼儿则是一种懒洋洋的姿态,似乎是习惯了玻璃外频繁出现的于它们而言过于不同的物种。 这是种被圈养的麻木,他们丧失了关于海洋的记忆,在赖以生存的水资源里得过且过。 水族馆蓝色的灯光里她的轮廓柔和,嘴角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蹲下身子,耐心的和林洛洛解说着水箱里鱼类的名称,神情柔软的不像话。 他看到应遥望向水箱里那些鱼类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悲伤。却在下一秒,又恢复成温软的笑意,轻声的继续和林洛洛说着话。 世界慢慢被模糊,失焦。成群结队的鱼儿从她身后的玻璃那缓缓的懒散的游过,他却几乎什么也看不太真切。周遭的一切像是被糊上了马赛克,随后不知不觉中只剩下少女清浅的笑容。 像是一幅浸染留白的写意水墨画。 他回过神,却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看了一圈之后林洛洛吵着要去看海豚的表演。这家水族馆里最有名的便是那只叫“vivi”的白海豚,据说特别聪明还会算数。今天好巧不巧的,让他们赶上了这只“台柱子”的表演。 水池边主持人主持得无比卖力,在vivi来了几个拿手的空中转体之类的动作后进入了今天的重头戏,应遥望着那只白海豚,它正撒着娇卖着萌讨要着饲养员手里的食物,看上去乖巧温顺。主持人的主持仍在继续,他让观众出一道十以内的算数题,然后让vivi挑出写有答案的木牌。林洛洛坐在最前面,手举得老高,而主持人也如她所愿的第一个点了她。 “这位小朋友,”他凑了过来,开始如走过场般的询问道:“你是和爸爸妈妈一起过来的吗?” “我和叔叔还有遥遥姐姐一起来的!!”林洛洛对着话筒奶声奶气的回答。 “哈哈哈这个小朋友很活泼阿。”主持人笑着跳过了这个话题,“那小朋友,你要给vivi出一道什么样的算数题呢?” 说罢,他又把话筒递了过来。 林洛洛努力的想了很久,为了避免冷场,主持人继续活跃着气氛:“看来这个小朋友势必要给我们vivi出一道难题啊!” “那就三加四等于多少吧!”林洛洛想了许久,随即果断的说到。这是一道困扰了她很久的算数题。 只见海豚vivi听到了题目后,很快在水池边写着阿拉伯数字的木牌上东挑西选,随即,选中了那块写着“7”的木牌,将它放在了饲养员的手里。 全场哗然,林洛洛显得尤为兴奋。她使劲的鼓着掌,声音响亮,兴冲冲的扭过身子跟应遥和林记年说到:“它好聪明啊!!!” 应遥坐在林记年的身边,鼻尖似有若无的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因为位置有限,林洛洛被林记年抱在怀里,而应遥则坐在他旁边。他们紧挨着,裸露的手臂偶尔触碰到一起,又闪电般的离开。 人声喧嚣里,他们安静的,谁也没说话。 在见到林洛洛如此开心后,林记年用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她的发丝柔软,身上还有着淡淡的奶香气。而应遥,则是侧了侧身子,附和道:“我也觉得。” 他们之间微微的拉开了些距离。 热闹还在继续。 暮色西沉,玩了一天的林洛洛有些累了,出了水族馆以后一直赖在林记年的怀里不肯下来。傍晚微风渐凉,白天里的闷热一扫而光,平白多了许多舒爽的凉意,令人心旷神怡。 林洛洛的脸搭在林记年的肩膀上,应遥微微落后了一些,这样林洛洛才好和她说话。而小家伙的劲头依旧很足,叽叽喳喳的像小麻雀一样的说个不停。傍晚的风轻轻的往身上吹,说着说着她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没一会儿就碰到了一起再分不开。 是真的累了。 余下两个人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应遥敛了笑意望着不远处矗立的高楼大厦,在过不久这里的霓虹灯就会亮起,夜市上慢慢聚集起白色的烟雾,夹杂着烧烤的香味。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穿梭在各个灯红酒绿的欢场之中。 林记年始终走在她前面,步子不大,却没有等她的意思。而应遥也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的后面,在林记年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后他步子微顿,随即才开口说道:“一起吧。” “好。” 林记年坐在后座,上车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托着林洛洛的脑袋,小家伙睡得安慰,哼唧着换了另一边脸蛋贴在林记年的肩膀上,嘴巴微微的张开均匀的呼吸着。应遥不假思索的坐在了副驾驶上,一系列动作自然流畅。 林记年甚至有些怀疑,之前模样温柔的哄着小孩的少女,和眼前的这位又回归冷淡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见过她太多太多的样子。 应遥的目光望着窗外,她总是试图看清这个城市的样子。隔着灰扑扑的玻璃,她看着这座城市,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一切的一切,在她的眼睛里糊成了五颜六色的光圈,大大小小斑驳的颜色混在一起,是这个城市的全貌。 繁华的,喧嚣的。 他们谁也不说话。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 应遥付了车费下车,随即绕了一圈去给林记年开门。她弯着腰,手放在林洛洛的脑袋上方,而林记年则是如同一开始上车时一样,小心翼翼的下车。 他们配合默契,一同进了小区。先到的沈家,最后分开的时候,许是出于礼貌,林记年说了句:“今天谢谢你了。” 应遥回过头看着他。 “谢谢你陪洛洛玩了一天,还帮助我照顾她。”他抱着孩子站在那里,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不客气。”应遥回答道,“我也要谢谢你和洛洛,愿意带我一起去水族馆。”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我以前都是想去却没去过。” 太多太多的第一次没能实现。 “再见。”也不去看林记年有什么反应,她转身打开院门,背影里竟然多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记年站在原地看着她进门,这才抱着林洛洛继续往家走。 “我以前都是想去却没去过。” 她的语气是难掩的落寞与孤独,如同卡了带磁盘,在林记年的脑海里反复的响起。 他回到家,将林洛洛放在她自己堆满娃娃的小床上,动作很轻,却还是把小家伙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的问林记年:“遥遥姐姐呢?” 林记年坐在她的床边,细心的为林洛洛盖好被子,回答道:“她回家了。” 小家伙懵懵的看着他,他随即正了正神色,语气严肃的告诫道:“以后出门不要乱跑,也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可是遥遥姐姐不是陌生人啊。”林洛洛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在小叔叔你的手机上看到过她的照片呢!” “你是怎么看到的?”林记年问。 “唔......玩切切切的时候......”许是察觉了对方的异常,林洛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水果忍者,一款风靡了全国的手机单机游戏,老少皆宜。平时林记年在家的时候,林洛洛总是喜欢拿他的手机出来玩这个游戏,有一次不知怎么的让她失误退了出去,东点西点的时候让她点开了相册,在为数不多的照片里看到了应遥的那张。 那个好看的姐姐。 自己才不是随便找陌生人说话的笨小孩呢!!! 林洛洛想。 但是林记年却不在乎这些,他只是风轻云淡的丢下了一句:“那你以后就不要再玩切切切了。” 林洛洛很委屈。 应遥回去后,沈煜扬并不在客厅,应该是出门应了谁的约。沈承毅和徐妙年也没回来,许是又去参加什么晚宴之类的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清,回到房间后她想了想,拿起了书桌上徐妙年给她买的最新款iphone,解锁后输入了那串她烂熟如心的号码。 她从不带手机出门,这一年公共电话还未彻底歇业,且手机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她在华城并没有朋友,没有人经常会给她打电话,也没有人陪她煲时间昂长的电话粥。 从来没有会想起她。 拨号后是冰冷的机械的女声,说着她倒背如流的句子:“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像是有什么从身体之中抽离,一点点的瘫软,丧失了所有生命力。 她的眼泪大颗的砸了下来。 无声的,悲伤的。 良久,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将手机放回了原处。 有太多太多的情绪在没人的夜里迸发,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到最后变成地板上一块很快消失的水渍,和手机里机械的重复着的忙音。 一切都还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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